阮靳不甚在意,淡然一笑:“我军大胜,你竟气糊涂了?七郎果非常人。”
又见他脸上泥血脏污的,转身湿了一条丝帕递过去,摇头微叹,“只不过落魄的凤雏,确无风采可言。”
话语间不辨是揶揄还是疼惜,听得谢粲紧抿了唇,一声不吭,只将丝帕覆在脸上擦了又擦。
清洗过的五官褪去战火硝烟下的刚毅,苍白俊秀,透着无瑕空明的纯净。
少年如美玉,宛若天成,可惜在浊流之世,确非能够长存。阮靳默然望了他一刻,方才问道:“还未说说,你为何想回洛都?”
谢粲低眉垂目,显得十分颓惫。思了一会,慵然靠向软褥,有气无力道:“只是累了,想回去陪着阿公。”
“是想陪阿公还是想逃避?”
阮靳道,“谢家凤雏,世人都道是天纵少年,却原来不过如此。你此行战场,未立功勋,一事无成,因一场战事就吓破了胆子,就要逃回邺都,从此做个享乐纨绔的金贵侯爷?”
见谢粲已有怒气浮面,不及他开口争辩,又慢慢叹息,“想当初你大姐每次与我说起她的小弟,都称赞着是如何如何地聪敏勇敢,如今看来,竟只是个懦夫。”
“姐夫!”
谢粲青白的脸色终于涨出彤然的红晕,忿忿不已,“我自上战场,杀敌于前,破敌数千,怎么就未立功勋了?怎么就成了懦夫了?”
阮靳嗤然:“破敌数千,如此便是功勋了?”
谢粲横眉瞠目,怒道:“难道如昨夜郗彦坑杀两万南蜀将士,才算是功勋?”
“不错。”
阮靳断然应声,又盯着他,轻轻发笑,“原来你气的便是这个?”
谢粲哼道:“是又如何。”
阮靳不置可否,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整着衣袖:“你就这么痛恨自己的功勋被人夺走?”
“什么?”
谢粲一愣,等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姐夫难道以为,我是不顾大局、只争功劳的人?”
他扭过头,悻悻不甘,“我只是不忍那些徒手待毙的南蜀将士。”
“原来如此。”
阮靳一叹,似恍然过来。起身离开榻侧,坐到对面的书案后,倒出一盏茶缓缓饮尽,这才又出声笑道:“七郎,姐夫方才错怪你了,是姐夫不是,你莫要怪罪。”
谢粲面色微有缓和,但少年气盛,仍咬唇绷紧着身体,不肯转过头来。
阮靳笑了笑,道:“那依七郎之见,昨夜山魅谷中,若不围困坑杀,又该当如何对待那两万南蜀将士?”
他抚着茶盏慢慢道,“是劝降?放归?或者,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孤注一掷与他们决战?”
谢粲蹙眉,唇齿松开,想要说什么时,却又止住。少年的双眸盯着被山风不断吹卷的帘帐,渐渐透出些许空茫。
“不可劝降,”
他终于开口,艰涩道,“南蜀与我不同种族,各属彼此的家国,降便是叛国,死方为人杰。若有降者,其心必异,不得不防。如此内患重重,国不能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