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议定了此事,心头急患本该也随之散去,然而司马豫胸前却沉懑如堵棉絮,再提不起一丝精神,放下茶盏,淡淡道:“夜深了,诸卿回府歇息罢。”
一时人散茶凉,司马豫踱步至窗旁,望向夜空。
不知阴雨何时歇住,清风拨云,洗净的夜空愈发澄澈,九霄上残月细如流线,懒洋洋地倒垂天河,无数星子与之争辉,却不如它万分之一的寒光。
清粲的光泽拂面生凉,司马豫扬起唇微微而笑,手指略张,对着空中的残月紧紧一握。心中的豪情顿时漫溢犹如月色飞泄,流聚于紧攒的五指,就如同他握着的,是冷月笼罩下的万里山河。
自己的山河--
他心境复归清朗,回坐御案,凝神思索顷刻,亲自写下那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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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商之奉旨前往潼关。
至军营见过谢澈,寥寥数句道明了目前形势,便命击鼓让众将至中军商议军情。一番调命等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诸将齐聚,翼州大将董据更是姗姗来迟,至帅帐不但不见任何歉意悔过,反大放厥词,言语中分明是嘲弄中军无权枉升堂。
“黎阳侯果然是威风八面,在陛下的天子剑前,还敢如此咆哮放肆?”
商之淡淡一笑,将目光从战图上挪开。飘动的烛影映入那双凤眸,更显得其间静谧至幽邃,深刻得已透出股异常的凛冽。
董据与他对视的一霎,不禁一个寒噤自灭七分气焰:“你……”
脸色发青,声音亦止不住地颤抖。
“董将军何故这般惊讶,你我并非第一次见面了,”
商之以指尖敲打着帅案,连日赶路令他的面容十分疲倦,唇露微笑,慢慢道,“九年前济水之上,将军箭雨连波,倒是甚为遵从朝廷的命令。当时将军既有对朝廷誓死效忠的心肠,为何如今却对陛下的旨意推三阻四?”
董据紧抿住唇,盯着商之望了片刻,青色的面孔渐渐透出一丝灰白,一声不发,于一侧缓缓落座。
商之这才轻声对谢澈道:“车将军,请颁军令。”
帐中有并、翼两系将军共十六位,并州诸将多为鲜卑部属,眼见商之坐在帅案一侧,自是不敢多言。等谢澈道出策略布署时,皆恭谨领过军令。翼州一半将军亦知商之乃主公苻景略的学生,默默听罢军命,纵是心头不服,此刻也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来。
只唯有董据在最后听闻要自己领军孤身入险地去行诱敌之策,垂首沉默良久,突低声冷笑道:“末将若不从呢?”
一旁亲兵已将令箭递出,闻言怔在当地。满帐将军亦是一惊,私下与董据交好的将军更是止不住暗拉他的衣袖。董据振臂甩袖,抬起头,目光峥嵘,直对商之:“尚王爷若要公报私雠,明说便是,不必这般暗行阴招。”
“令你佯动诱敌,这便是公报私雠?”
商之放声笑道,“战场本就是生死之地,为国为家,谁人不是担着丧命的危险?”
他目色流转,凌厉夺人的冷毅,“军中军令如山,不从军令者,依军法处置。”
话语从容无温,却如冰流飞泄悄然,激得满帐人心为之一颤。
董据颤声道:“谁敢动我?”
一言发出,他勉强有了些底气,声色俱厉道:“本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功臣之后,世袭侯爵,便是朝中辅臣见我也要礼让三分!谁敢动我?”
见商之剑眉紧皱不再做声,董据更是迸发出几声刺耳的嗤笑,脸上傲气已是不可一世的张扬,重重哼了哼,冷冷环顾过帐中面面相觑的诸将,一撩衣袍,起身便要离开帅帐。
“石勒。”
身后的商之不知何故一声叹息。
“是。”
董据拨开帐帘的时候,忽觉有寒风旋绕周身,杀气凛冽直浸骨髓,刹那便知自己已身处险境。想要逃开的念头刚起,却伴随着铮咛刀鸣倏然就烟消云散。三尺白刃掠过他全身竖起的汗毛,猛地横劈脖颈。
“扑”
地一声,连挣扎也没有,头颅已滚飞出帐外。血肉喷薄飞溅,将雪白的帐帘染出的狰狞的殷红。
帐中尽管都是叱诧风云、杀人如麻的沙场骁将,但目睹那强壮的身躯瞬间如临风枯树,伏倒在地后,四肢却仍在艰难地抽搐,不由皆在恻然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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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后,谢澈收服董据余部,亲自统掌两万大军。如此既明了军令,又得了军权,谢澈再发布号令时,帐下诸将再无明言驳斥、咆哮军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