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竹木结构的清代民居很有特色,衬着山城雾气弥漫的青灰色天空,颇有种悲凉又古雅的气氛——只要不往下看密密麻麻挤在一堆的游客人头。
叶湑穿过这些精美的木质民居,到岔路口拐进去,仍旧是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这群袍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她从宝轮寺前经过,古寺对面竖了一尊哪吒塑像,脚踩莲花,背后是山云仙鹤浮雕墙。因重庆气候潮湿,终年不见阳光,这石像石墙爬满了绿色苔藓,仔细观赏,煞是可爱。
从哪吒塑像往前几步,坐了个老太太,面前摆了一张竹编大盘,上面都是白色麦芽糖粉末。只见她两手起落翻飞,一拉一扯,一块块丝线团状点心就成型了。这是龙须酥,味甜不腻,西南地区的人们很爱吃。
叶湑本没打算停留的,眼看着她就要走过去,那老太太忽然出声,也不看她,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起伏:“幺妹,要不要吃酸辣粉呐。要吃就沿这条路走,第五家酸辣粉店味道最好。”
叶湑眉梢微动,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略一迟疑,然后朝着老太太说的那家店走去。
她在心里默数着路两旁的酸辣粉店,数到五时,她看见有一人站在街边,正扯着大嗓门招揽生意。
那人把筛子端在手里,拍一拍,掂一掂。一只脚虚虚点着地,只用另一只脚支撑全身的重量。随着掂筛子的动作,膝盖也跟着弯曲,像个弹簧,上下起落。
脸上笑嘻嘻的,嘴里还不住喊:“来嘛!楼上楼上!楼上位置宽得很!来吃嘛!”
叶湑抬脚进店。
与别家比起来,这家的装修并不算好。通往店门口的是条宽不过一米的青石小路,面前一堵木板墙将日光挡得严实,使得这家酸辣粉店里缺了自然光,只能靠着顶上拉的钨丝灯照明。
叶湑刚一坐下,就有店员递来菜单,她并不饿,但还是点了份酸辣粉。
老神医说的“向她敞开大门”
是个什么敞法?她没想明白。
正在她出神的当口,头顶的钨丝灯“啪”
的一声骤然熄灭,眼前陡然一黑,嘶嘶的电流声音隐隐传入她的耳朵。
怎么回事?灯泡烧掉了?
伴随着照明光线的消失,四周愈嘈杂起来,游客们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止是这家酸辣粉店,外面街道上的一应商铺全都陷入黑暗之中。街上吵闹的音乐像被一刀切掉,戛然而止。没了音乐的衬托,人的声音清晰异常。
喧闹和骚动从叶湑周围一直延伸到整个磁器口古镇,即使是白天,嘉陵江畔的这条金色巨龙也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原来是整条街都停电了。
叶湑心跳加快,止不住地跳动。
黑暗中,她听见店员在说:要给还没吃上粉的顾客退款。顾客们纷纷离开,只有她坐在位置上没动。
过不多时,有人从旁侧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人压低声音说:“不要出声,请跟我来。”
这声音正是来自刚才在门口吆喝生意的那个人。
叶湑捋了捋并不皱的衣角,拂掉灰尘,一指外头断电的古镇街道:“这就是你们欢迎我的方式?”
那人默不作声,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并不介意,自顾自地笑了笑,迈步跟在那人身后,绕过寂静无人的狭窄小路——这是个别有洞天的构造,后面就是嘉陵江,还有一条小青石板路通往江边。
有点意思。
拾级而下,面前是泛绿的江水,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密集建筑群。平静的涛声传入脑海,这里与刚才繁华喧闹的磁器口街道俨然是两个世界了。
在岔路口一拐折,叶湑被带到了一家夹在磁器口古镇和江岸之间的茶馆里,和黄桷坪4号的交通茶馆不太相似——四白落地,墙面并不斑驳。只有格局一样,四方桌和条凳仍旧油光锃亮。
看起来这地儿经常翻修。
那人把叶湑带进来后,即撤步退到门后,依旧是沉默寡言,与先前在酸辣粉店门口拉客的形象截然不同。
叶湑挑了挑眉,旋即看向四周情况。茶馆里满满当当全是人,虽然没了电,但是这里的热闹丝毫不见减少。
摆龙门阵的,抽烟的,啜茶的。。。。。。男女老少围拢而坐,聊天声不绝于耳,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应有尽有。
但没有一个人把视线落到叶湑身上,仿佛她是个透明人一般。
叶湑注意到茶馆正中央有张四方桌,空空荡荡,无人落座。从屋顶缝隙投下来的日光掉在那上面,空气里的尘埃在丝缕阳光中隐约可见。四方桌上,只有一套茶具。
这是个试探。
叶湑径直走向那张无人的四方桌。那上面是一件茶盘,盘内放一只茶杯、一个壶;在茶盘外的左边,是一只与盘内杯、壶并列的茶杯。
这叫茶碗阵——是袍哥用来进行秘密传递信息的隐语系统。据说,茶碗阵有七十多种,而叶湑面前这个叫木杨阵,用来试探对方是否是自家兄弟。
把茶碗按照特定顺序摆放,这叫“布阵”
。既是布阵,自然就要破阵。
叶湑坐下来,伸手将盘外的茶杯移入盘内,而后端起饮下,朗声念道:“木杨城内是乾坤,结义全凭一点洪。今日兄弟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