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摸着自己的下巴,停顿片刻,斟酌道:“孟,你知道,剧作者的作品,往往并不能得到每个人的喜爱,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但即使如此,你的作品在我这里,我永远无法给你一个普通的分数,你的作品总是那么缜密,工整,是结构精致的挂毯。”
孟惟是好学生,在功课上很下功夫的好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听史密斯当面认真地点评自己的作品,
心脏像气球一样渐渐被吹得浮起来。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你的问题有两点,第一,你在邮件里已经说过,利亚姆的演员社团临时拒绝你了,你无法领导原先的团队。
第二,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加入别人的团队。目前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尽快进入另一个已经成型的团队,在里面找到你自己的位置,参与制作别人现有的剧本,这对你是最有利的。”
史密斯教授丝毫没有提及资金的事,而只有钱才是孟惟最关心的。
孟惟现在就读大学戏剧专业,专攻舞台剧剧本写作,这是大学的最后一年。学院在最后一年会照例举行毕业生作品竞赛,各个系的学生自行组成团队,每个人根据自己的专业,选择舞台设计,演员,剧本设计,导演等多个位置。
最后大赛会选出各个科目中的优胜者,优胜者除了奖金奖牌这样的物质奖励,还会得到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并且会被推荐到,跟大学有合作的剧院中工作两年。优胜者的每一个嘉奖,都是孟惟渴望得到的,她需要钱,需要工作。
并不是每个戏剧专业的毕业生都能顺利获得工作机会。剧院的数目是固定的,但各个学校每年都会产出无数毕业生。连本国人都不一定获得机会,更何况她这种外国人。
只有在毕业季大赛上胜出,她才能敲开剧院的大门。
“我需要资金支持,一旦有了资金,我可以把剧本拍出来,我保证它会非常好。”
事实上每个学生组成的团队都会从大学获得资金。孟惟觉得只要自己弄到了钱,自然能组成团队。
“不行。”
史密斯摇头,“这个顺序是错误的,只有先形成团队,才能获得资金,学院不可能给只有一个人的团队发钱。你应该尽快加入别人的团队,临时组建团队几乎不可能了,已经太迟了。失去最后的机会的话,会对你的毕业造成严重的影响。”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史密斯看着孟惟,神色非常严肃,浅蓝色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担忧。
知道自己的诉求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再多说也没有用。孟惟点头,把资料一张张都收起来,向教授道别。
孟惟不是高傲到非要带领一个团队,只是事情在初期出了意外,几件事叠加起来,不知不觉形成了现在的局面。她有完成的作品,但之后如果找不到愿意接收自己的团体,作品将会像烂掉的果子一样砸在泥地里。孟惟倒是想加入别人的团队,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别人的坑位早就都满了,她也无法挤掉谁钻进去。事情的源头出在利亚姆他们身上。
“嘿,嘿,我知道你现在很不满,但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我们团队的意见。”
利亚姆望着背着包小跑过来的东方女孩,双手摊开,以示无奈。
离上班还有一小时,孟惟在有限的时间内,赶来活动中心,想跟他们面对面说清楚。“我能申请到资金,史密斯说了,我的剧本没有问题,只要我……”
她还没说完,利亚姆身后聚集了几个年轻男女,他们刚刚在排练舞蹈,结束后找利亚姆讨论方才的表现。
利亚姆要忙眼前的事,光是摇头,不再想跟孟惟多说什么。仗着个子高,他揽着孟惟的肩,想这个女孩拉到排练室外面。
“你们前天发邮件说决定跟我终止合作。我只要一个真实的答案,为什么把我开除?只要说了,我就退出。”
孟惟不甘心被带出去,踮起脚尖越过利亚姆的肩膀,向原本是自己组员的人发问。
排练厅的照明非常好,过分明亮的灯光打在孟惟的脸上,让她产生嫌疑犯被审问的尴尬感。但她依然试图扯出浅浅的笑容,不至于让这个问题听上去像充满怨气的质问。
她妈妈以前经常骂她,不会来事。她知道自己一向是,只要被别人回绝了,除了束手就擒,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是她在争取自己权益的这条路上,所能做到的最激烈的事了。
跳舞跳得一头汗的男孩走到孟惟面前,直白地说:“编剧女士,请别觉得我们存心冒犯。但是你的故事,你想搬上舞台的故事,实在太无聊了。我们不想做这个。我们跟利亚姆讨论过很多次,让他建议你做一些更有‘东方色彩’的故事。你一点儿不听我们的意见。”
“东方色彩”
的意思是,只存在于西方人视角里的东方韵味,饱含异域风情特有的神秘瑰丽,像西方游记故事里记载的东方一样不可捉摸,跟现实的东方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孟惟最讨厌的内容,这也是利亚姆团队最初选择她的理由。不然谁会有信心任用一个英语不是母语的人做编剧。
他们想让一群白人扮成中国人演《梁祝》,类似的故事在西方也多得是,但为什么不选择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呢,因为这部作品被搬上舞台太多次,杰出的演出比比皆是。利亚姆的团队如果没有最好的表演,最好的服化道,最好的剧本,就会因为过于平平无奇被淹没在其他竞争者的作品里。
而选择《梁祝》,不过是寄希望于异域风情,用神秘东方元素令评委耳目一新,试图得到好分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