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充满希望的小喜鹊。路过麦田,她说好高的草啊!路过牛粪,她说好大一张饼啊!路过河边,她说
“荣华姐姐,你看这水还冒着热气嘞!”
“雪茸,离河边远点,水深。”
沈谛在梦中喊出了声。
可是小女孩还是一步步掉进了河里。沈谛急得想跑过去,脚下却被泥潭陷住,越陷越深,直到动弹不得。
她着急喊啊,喊得嗓子都哑了。
“雪茸!雪茸!种雪茸!”
轰然中,沈谛满头大汗地醒来。她还没开口,先猛烈地咳嗽,咳出点点血迹。
屋外的人都沉默在了沈谛的咳嗽中,屋内是浓重的药味,药罐又添了一碗水。
良久门外有人开口,是种雪剑。他嗓子喑哑道“将军,雪茸的事您已经尽力了,终归是我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她。”
沈谛终于想起来,种雪茸的的确确是死了。
小姑娘没死在河里,被沈谛一手提出来时还闹着要喝热乎乎的羊奶茶暖暖,当夜回去了高烧出了疹子,有经验的军医一眼就看出来是天花,而后就是三四天内的事了。
小姑娘死的时候一直喊疼,喊了半夜的疼,喊道最后喊沈谛的名字。
“将军,将军救救我……将军救救雪茸吧……”
那夜,沈谛被种雪剑亲自拿绳索绑住,绑得一圈又一圈,动弹不得。那夜,主帐营内只有两人,种雪剑跪在沈谛面前,头抵在沈谛的腿上,他哽咽着说“将军,我的妹妹理应我自己去照料!您是三军将领您不能去!可是将军……我好害怕啊……我怕我照顾不好雪茸……我怕……”
沈谛的衣服上全是他的泪。所有人都知道天花是不治之症,所有人都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活不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她死了一把火烧干净,所有人都在害怕。
“种雪剑!你放开我!”
沈谛咬牙挣扎着,“你放我去照顾她!”
种雪剑摇了摇头,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话少,唯独在沈谛面前能絮絮叨叨说起以前。
“雪茸出生的时候,就有算命瞎子说她活不过七岁……我想我有了功名俸禄,雪茸能过得好点,每回得了银钱全都寄回去。可是我亲娘死后,新进门的小娘是个歹人,上一次回家雪茸被磋磨得没个人样,瘦骨伶仃几乎要死了。我怕她真的活不过七岁,我怕下一回回来就见不到雪茸了,所以出征后将她带在了身边,我只有雪茸一个亲人了……将军……我只有雪茸一个妹妹了……”
那天夜里,掌管万万人的青云副将哽咽哭诉,说他血海尸山里谋求的百世功名护不住后院里的家妹。
“前日雪茸过来七岁的生辰,我还高兴,说要给她置办身新衣服。雪茸还懂事,说哥哥我不要,拿去买粮食大家吃……我没想到……十天意让她真的是活不过七岁的……”
沈谛是怎么安慰得他?沈谛挣脱绳索给了种雪剑清脆的一巴掌,把人打翻在地。
“什么算命的狗东西!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这句话我定一刀卸了他的脑袋!种雪剑,你在犯什么糊涂,雪茸怎会落水就无缘无故生了天花!”
她骂得额角青筋都挣出来。
“还不滚去河边,看看河里到底藏了什么!”
“河里……”
种雪剑连滚带爬地奔出主帐。
沈谛永远记得种雪剑那一双惊慌痛苦的眼。
雪茸死在三天后的黄昏,所有人拦着沈谛不让她看最后一眼。军中大夫禀告沈谛“雪茸最后还让将军注意身体,小姑娘懂事的很,没闹腾多久。”
沈谛无声地低笑两下,道“懂事的就他妈的该死是吗?”
雪茸是懂事,连无意间知道了沈谛是女儿身也只会悄悄地喊她荣华姐姐,说自己也有了天大秘密。但是懂事就他妈的该死吗!
沈谛抽了刀一路走到了火堆,无人敢拦,终于见了小孩最后一面。
雪茸几乎是没了人形,好不容易养出点肉的脸已经烂了,脓包满身,青紫的瘀斑大片大片,七窍都是涌不干净的血,像个冤死小鬼。
沈谛眼前滑过了很多的死人面孔,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有两瓣的,有只剩上半身的……全都是她的兵,她的战士,她熟悉的人。
但是雪茸是不用死的啊!她还没长大连弓都拉不开,她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上战场的战士,甚至现如今她都不是死于战争!
“种雪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