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有!”
这就是曲予现在的回答。
宁珂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外面,已很难频频返回曲府了。只有飞脚往来如初,这是曲府一直感到费解的。曲予有时甚至想,世上原本就有那么一些特殊人物,他们有着特异的能力,似乎能够毫不费力地乎一切之上飞翔……这些日子里,他相信自己与飞脚的关系更为密切了,并将其视为另一支力量的代表和化身。
曲綪对丈夫充满忧虑。但她总是回味丈夫在温煦的长夜里所描述的未来。她从未怀疑,胜利之后的平原将会鲜花丛生。等待吧,我在等待啊!这之前她曾要求到黑马镇,与宁珂一起,由于母亲和淑嫂的坚决阻止才未成行。午夜里,她无法忍受剧烈的思念,就一个人在玉兰树下踯躅,或去找母亲和淑嫂。
她久久地伏在她们的肩头。
淑嫂年纪比母亲大一点,眼角开始生出皱纹,可整个人还是那么清爽秀丽,身形一点也不臃肿。她身上总是散着浓烈的花草香气。綪子把她视为妈妈一样的人,可以随时撒娇、抱怨、倾吐隐秘。她现妈妈对淑嫂那么好,她为此而感动。有时她叫淑嫂为“姨”
,有时直呼她“淑嫂妈”
。淑嫂喜欢这奇特的称呼,但还是说“这是世上最古怪的叫法了。”
綪子伏在她耳朵上说“淑嫂妈!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淑嫂抚『摸』着曲綪那一头浓,流下了泪水。
“孩子,曲府经历了那么多,不过真正的大动『荡』才刚刚开始,也许有好一阵艰难呢。挺住吧,好好爱护爸妈,他们真难。有难过的事只跟我说,别让他们再烦了,啊?”
綪子点着头。
分手时淑嫂又想起什么,叮嘱一句“不要单独和男人说话,我是说那个刘交通员……”
深夜了,曲予还没有回来。淑嫂和闵葵到医院去找,也没有他的身影。她们回到家等待,牵挂得不得入睡。这天正好停电,她们就在厅堂里燃了蜡烛。
午夜两点左右,大门响了,曲先生回来了。他的模样让全家人吃惊头有些『乱』,面『色』灰暗,双眼布满了血丝,嗓子也有些哑。他把围巾轻轻放下,低着声音说
“战争开始了。”
全家人呆望着,一声不吭。
原来持续半年多的谈判终于破裂,敌人已经沿着铁路线和公路推进,如今已是重兵压境。境外战斗已经开始,华东、华中都有激烈战事。
曲予说,他今天想正式辞掉小城参议一职,请教一下那边的人,回话是“何必如此”
。他极为焦愤,不知做点什么才好。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闪跳的烛光下,一家人围坐一起,心收得紧紧的。闵葵去为先生准备晚饭,当她端来热气腾腾的汤钵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曲予无心吃饭,站在窗前遥望那个方向。他自语“是黑马镇吗?”
第二天,防区司令部正式接管了曲予的医院,每天都有士兵把守大门,并监督了门诊和病房。这一点与最紧张的年头一模一样。医院里的人都预计,不久即将有伤号从前线抬下来。这所全城惟一能做较复杂外伤手术的医院,对于这场战争是太重要了。挽救生命是医生的天职;令曲予和朋友们深为不安的,是不能为另一支队伍提供这样的帮助。他们需要手术器械和医『药』,而这些极为宝贵的东西在今天已不可能运抵了。
许予明和飞脚仍能设法进城。许予明总是化装,而飞脚连那个也不屑于做。有一次曲予打听李胡子,飞脚脸『色』阴沉,骂了一句“土匪坯子!”
曲予再问,对方不答了。
后来许予明私下里告诉李胡子与殷司令成为拜把子兄弟之后,一度甚为诚笃,对殷弓言听计从,而且召集过去的一些老友做了一些大事,有力地回击了敌人。有些斗争极其复杂,如果不是李胡子参与,要得手是不可能的。但久而久之,他与殷司令的合作就不那么如意了,比如他不愿出面组织一支队伍——而这对他来讲是极为方便的,因为那些散在山区和平原的好汉们没有一个不听他的。他还坚决反对殷弓对麻脸三婶的一个“策略”
……许予明说“反正李胡子很倔犟,改造的路很长……”
许予明和飞脚来到曲府,闵葵与淑嫂就要准备下好一点的饭菜。而平时一家人的生活极为简单。先生对日常的餐桌有严格规定如果荤类中有鸡,就不能有鱼鸭之类,反之也是一样。而现在为了这两个人,算是破了大例。
曲綪大多数时间跟父亲到医院去,偶尔关在书房中。有一次她读累了『揉』眼睛,一抬头见飞脚正在窗外往里窥望……她立刻走到窗前,刷一下拉上了布幔。
三
对于黑马镇而言,似乎来到了一个严峻的时刻。境外敌军从西南部压向山区和平原,并逐步完成对根据地的包围。形势的危急,在一般民众眼里也十分清楚。这一带可以依赖的武装主要有三支,但人们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殷司令的队伍。前些年的黑马镇大劫还深烙在民众心头,这一次就格外恐惧。
一部分人逃到了小城以西地区,那里是另一方的势力范围。逃走的人并无政治倾向,而纯粹是出于惧怕。在殷弓一方看来,这是多么险恶的征兆。
飞机常在小城上空盘旋,有时飞得很低,那巨大的轰鸣就像残酷的预言。不少人感到这场战争的结局差不多已经有了,那就是殷弓他们的惨败。这种看法好像越来越有道理,因为传说黑马镇上的武装正在开始撤退。
这个消息不久被证明是真的。很多人心情沉重起来。小城里军队越来越多,防区司令部午夜灯火通明。宁周义参与指挥了三路军队向黑马镇根据地的进『逼』,并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包围——这就是殷弓他们火撤离的原因。支队的大部人马进入海边丛林,利用密林与复杂的沙丘链与敌人展开周旋。
宁周义是一个非常熟稔军情民情和地理要素的人物,最早着力组织民团,并亲自接见八司令中的几个头儿。一支混杂的武装得到了空前的联合,他们主要在丛林地带活动,起到了正规军起不到的作用。这支联合武装编为一个旅,宁周义多次吁请战家花园的四少爷出任防区副指挥,除战家武装之外,一并统辖这个混合旅。战聪迟迟未决。
那是殷弓他们从黑马镇撤出后的第一个月。兄弟部队正在山区与敌人展开运动战,吸引了敌军的大部,这样殷弓就有了战略反击的可能。他决定消灭黑马镇以西的敌人,有可能的话向南转移,与山区部队配合作战。战斗一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但由于没能在原定时限内解决战斗,就陷入了危险的纠缠。这时小城和黑马镇的敌军开始增援,支队只得仓促返回丛林地带。谁知宁周义苦心经营的那支混合旅伺机出动,配合正规军,来了一场异常凶悍的夹击。
这是多年来殷弓所经受的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从中午一直打到深夜,那支混杂部队夜间作战如鱼得水。支队倾尽全力解脱,直到接近黎明殷弓才率领部队突出重围。遭受重创的队伍一直向东,在离黑马镇东北四十多公里的村落驻扎下来。
这支队伍损失了一千多人,另外还添了一百多个伤号。殷弓的一张脸蜡黄蜡黄,牙齿咬得格格响。怎么索还这笔血债呢?
支队领导对这场战斗进行了痛苦的总结。除了殷弓、飞脚和宁珂,许予明也参加了,他是因为殷弓的特别请求而留在队伍中的,不久将被任命为副司令。许予明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殷弓的决定是一次不可原谅的草率,而且在行动之前未能开几个战前会议,进一步分析敌情,倾听不同意见。殷弓不语。飞脚没有表意见。宁珂实在忍不住,憋了又憋,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我同意予明同志的分析。”
飞脚看了他一眼。
殷弓检讨几句,站起来。他转向大家,后来几乎是面对着宁珂一个人,咬牙切齿说道
“我一定宰了宁周义这个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