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宽慰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主意。这个事件太突然了……一会儿唐小岷和怡刚也来了,他们脸上全是惊恐不安的神『色』,进门后一直小心地瞥着廖萦卫和妍子。
我现在感到后悔的是没有帮廖萦卫夫『妇』痛下决心,没有及时把孩子送到林泉在那里起码不至于失踪或出现其他意外。我也不由得在想廖若可能遇到的不测秋洪下来了,他如果过河,踏上那个又窄又滑的小木桥是很危险的——一旦落入河水,狂急的水流立刻就会把他卷没;如果跑到海边的悬崖上,那就更可怕了……
离开廖家,我一个人向西走去。望着西部的浮云,我仿佛看到了河湾上空鸥鸟嘎嘎『乱』叫,苍鹰飞在了高空——也许只有它们才知道此刻廖若到底在哪里……可怜的孩子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丛林中弯弯曲曲的小路啊,你把他引向了何方?
我想到了那片小果园,于是去敲小泥屋的门。达子嫂很迟才来开门,呆望了我半晌,说“廖若来过呀。”
我一阵惊喜“什么时候?”
“昨个傍黑儿……”
我细细询问他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老骆听到说话也出来了,说“我约莫他是从坟场那儿跑来哩,在这儿待了一会儿。我们给了他一些果子,他带走一些,就顺着这条小路,往河湾那儿跑了……”
我不再耽搁,就顺着他们的指点匆匆往前走去。刚走了不远老骆又追上我“老宁兄弟,也许他和那个疯子在一块儿哩……”
我有点吃惊这可能吗?廖若以前害怕疯子……
“真哩!我见他跑开不远,那个『乱』喊『乱』叫的疯子也顺着这条小路跑过去了,像是去追赶廖若哩。疯子和疯子原本是可以做朋友的……”
我望着空『荡』『荡』的原野,突然记起了那个灌木丛中的窝铺……我没有与他解释什么,转身就往那个方向奔去。
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了窝铺一切如旧,里面没有一个人影。
我又赶到海边。在冒着热气的铁锅旁,我大声问着抄勺的老人“您知道有个叫廖若的孩子吗?他来这儿喝过鱼汤吗?”
老人说“谁知道!来这里问的也不止十个八个了,都说有个孩子跑没了。我们这儿天天有孩子,谁知他们是哪来的。到了晌午,一大群孩子伸出手就要鱼汤喝。这个渔铺子也不知喂肥了多少孩子……”
我听了倒有些放心廖若即使真的在海滩上失踪,也会在这里喝上鱼汤。我又问“那个疯子来不来这里讨鱼汤?”
“疯子?他哪回来这儿我都给他挑最好的一块鱼肉……不过刚开始那会儿咱这儿都不打疯子,说‘远些去’,大伙儿怕他夜里放火、偷东西,其实那疯子是个规矩人。好在他喊的是‘大水’,如果哪一天他改嘴喊‘翻船了’,立刻就会有人用大橹把他的腿砸断……大水不要紧,打鱼的人有船;他只要不喊‘翻船了’就没事儿,就有鱼汤喝。”
剩下的时间我一直没有离开海边。我想廖若一定会来海边——海是大地的边缘,我应该在海边守候。
海上照例拥来一些买鱼的人,他们有大人也有小孩。有的孩子穿得破破『乱』『乱』,满面灰尘,抓起浪印上遗下的小虾小鱼就往嘴里塞,还大声喊着顺口溜“生吃蟹子活吃虾,吃饱了肚子喊妈妈……”
我挨个儿看着孩子,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脸庞。这样许久,从上午到下午,不知看过了多少张孩子的脸,还是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容……看渔铺的老人说“急了不中,捉娃,就得慢慢等;那些娃呀,半夜里还跑来要鱼汤喝……”
太阳又变红了,大海染成了一片金黄。在这闪跳的无边的大水面前,我觉得全身都快烧起来了。终于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我不得不在黄昏前告别老人,踏着浪迹往西,去找那片河湾……这样的时刻,海边不断出现那些赶海的孤独渔人,他们手持一柄鱼叉在浪印上徘徊。他们都是一些大人,当我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就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这儿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每一个外地人。
又看到了那一长溜儿茂密的树木,河湾不远了。我想找河湾上的小木桥——窄窄柳木做成的小桥是下游惟一的通道。这儿河道最窄,因而水流也比别的地方更急。
小桥找到了,我在旁边坐下。借着桥头一丛红柳的遮掩,谁也看不见我。如果有人过桥,我马上就可以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河桥下面,木桩在湍急的水流里颤抖,出了奇怪的声音。水流在霞光里跳动,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钻出水面的鱼。我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真的听到了啪哒啪哒的声音……
天哪!这是真的吗?晚霞多么明晰地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身影!瞧,他就站在离我几十米远的地方,背后就是那片明亮的彩云。我脱口而出
“廖若!”
小小的身影转过来,怔怔呆望,无动于衷。几天不见,他的头竟变得这么脏『乱』,衣服也像那个疯子一样撕成了条条。他像被钉在了桥头上,只有芜和衣服在风中抖动。我叫着他,迎着他走去,他仍旧一动不动。眼看就要挨上了他,眼看就要牵上他的手了——他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朝我做了个威吓的手势,大喊一声
“别往前,你站住!”
“廖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叔叔!”
“别往前……”
“廖若,你认出我了吧?大家都在找你……”
“你别往前……”
“我是宁叔叔——记得我们一起到海上玩,我们是多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