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谦和有礼,他也的的确确的维持着自己的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
说他冷漠无情也不尽然,但他自入太医院来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独来独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样的人,是最可怖的,他不与你亲近,一双眼睛看过来,你还没看出什么,他就已经探寻到了你的心思。
就如此刻,他面含微笑的看过来,直让闵旭觉得浑身不适。
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冷意,心里不由得慌乱,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我怕什么!这些事早就人尽皆知,这太医院上下,谁不知道你一进宫来就想巴结宜嘉公主,最初安排去处也是叫师父许你去雍和宫,不是对公主图谋不轨是什么?”
说到这儿,闵旭仿佛有了底气,旁边两个太医觑了觑裴渊的脸色,悄悄拉了他一把。
闵旭正在气头上,不吐不快,手一挣开,鄙夷不屑道:“裴渊!你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假借给宜嘉公主看病,无非就是想在主子面前露脸,千方百计的想讨好奉承罢了!不过我奉劝你几句,少异想天开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金枝玉叶,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小太医,妄想登顶,实在可笑至极!”
“原是我引起你这么多不快,实在有愧!”
裴渊脸上仍有一丝笑,然而却不带任何情绪,只看着闵旭,话锋一转:“只是闵太医,你污蔑我没关系,脏水泼到公主身上,是何居心?你也知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造谣诽谤。闵太医可知按我朝律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该当何罪?”
最后几个字,裴渊说的格外轻巧,却叫闵旭头顶压力重重,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生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畏惧。
眼前这人,分明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论资质、论阅历,完全不如他在宫里宫外周旋如鱼得水。然而,看似清风朗月之人,发起怒来,着实叫人惊讶。
裴渊语气平淡,并不凶狠,闵旭却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生气了。
闵旭知道他是江阳人,那里地处边境,偏僻荒蛮,可裴渊却不像是毫无见识的乡下人,在太医院、在皇宫,轻车熟路,有着不同寻常的记忆能力。
这倒叫他怀疑,裴渊是不是上辈子就来过皇宫?
旁边看热闹的太医也不敢杵着,裴渊都把律例搬出来了,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和事佬似的劝说:“裴太医言重了,大家都是同僚,玩笑几句罢了,闵太医一时心直口快才冒犯了公主,当不得真!”
说罢朝闵旭使了使眼色,闵旭咬咬牙,心有不满,嘴上却僵硬道:“是我失言了。”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闵太医身为大夫,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裴渊收敛了笑,面无表情的转身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抬脚走到院子里,裴渊还能听见闵旭拍桌子怒喝的声音,今日没有杠上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彼此有忌讳在,但他明白,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触及底线的事,尚且能忍。
而赵如裳……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有诽谤诋毁,不堪入耳的话,都不能传到她跟前。
裴渊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清明澄澈的蓝天,耳边有蝉鸣阵阵,一切平静祥和,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如裳近来本只用吃补品的,没想这忽然发病,又开始不间断每日服药,直觉得心都发苦了。
其实也就犯病那会儿难受,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可皇帝仍不放心,要她必须卧床休养,躺了几日浑身都疼了。
皇后不像皇帝那般大张旗鼓,知道女儿难受,也就宽容得多,与她说了周敏溪次日会进宫的消息。
赵如裳被关在屋子里,连雍和宫都出不去,这段时间能见着的人,除了裴渊,就只有一群宫女太监,除了帝后不时来探望,也见不着别的人。
几个皇兄倒是想进宫来看她,都被皇帝以安心休养为宜拒绝了,赵如裳明白父皇的意思,也就安安分分的躺了这么久。
周敏溪终于能进宫来,哪怕小坐一会儿,见见好姐妹,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次日周敏溪如约前来,同行的还有周敏淳新婚的妻子苏明镜,有爱情滋养的新娘子像是沾了露水的娇花,说不出的妩媚多姿。
周敏溪一把抱住赵如裳,上下打量了一番,噘着嘴愤懑道:“叫我好等,哥哥大婚也不见你出宫来玩,结果收到消息说你病了,可急死我了!”
赵如裳还没开口,她又叽叽喳喳的接下去:“瞧瞧你,本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又瘦了这么许多,要出门去怕是要被吹到天上去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说的我像是病入膏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