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峰想“由公家出,这犯人吃着还值;若由自己家里出,就太亏了;如果是让自家出,我宁愿不吃这顿就上路。”
依郭峰当时的心思,是不愿临死了再祸害家里一次。因为他的家里太穷了。
自从那个北风呼啸的下午,郭峰和母亲等来了父亲死亡的消息,郭峰的家境就开始像坐滑梯一样步步滑落。
郭峰的父亲是死在挖排干渠的工地。
那时,挖排干是本地一件大事。挖排干渠,是通过排干的排水功能,让浇地水能及时排走,促使地下水位下降,盐碱下沉。
由于是泄水渠,每年都有大量淤泥沉积,如不能及时挖出来,就会影响下一年的排水。
春、夏、秋三季,人都在地里忙。冬天农闲了,各县镇乡就组织劳力去挖排干。
郭峰的父亲就是这样上排干工地的。
挖排干的日子通常选择在天寒地冻时节。这时,排干渠里的水全结成了厚实的冰块儿,把这些冰块儿起出去,渠底没有水的干扰,才好挖下面的淤泥。
为了加快进度,对一些冻的比较硬的地方,习惯用雷管来炸。炸过以后,人们便铲炸起来的土往渠堤上运。
出事那天,装好的五只雷管只响了四只,还有一只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还没响。
那只雷管正好是在郭峰父亲分到的那一段。郭峰的父亲最后实在等不及了,说“准又是个瞎炮。我去看看。”
就站起来向炮眼走去。
任务是分段承包的,迟早都得干完。早干完,就能早收工回家。
别人在后面说“再等等看。”
郭峰的父亲晃荡着手里的铁锹,像挥舞着一面战旗说“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响,准定是个瞎炮。”
继续往前走。
后面爬着的人也全站了起来,等着郭峰父亲去看结果。
到了地儿,郭峰的父亲伸了锹头去捅。捅了几下,突然转身往回跑,口里喊“爬倒!还冒烟呢!”
话音刚落,雷管响了。
那副最终拼接起来的尸体,给郭峰留下了强烈的映像。一下子把十二岁的郭峰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年。
从那以后,十五岁的哥哥由一个品学不错的学生变成了担当家庭生活重担的男人,十六岁的姐姐也在两年后变成了别人的媳妇。
郭峰的母亲陷入了经久不散的悲伤中,行动和表情大部分时间总像老牛那么舒缓。有时又急躁的像一只猕猴。
先是晚上出去摔了一下,肚子顶在院里放着准备砍开当柴烧的柳树根上,引起了脾脏严重出血,到医院把脾摘除了。后来就一直高血压头痛。又出现了冠心病。
再后来,是脑血栓。住院就像她年轻时回同村住着的娘家那么频繁。钱哗哗地从村民和各处亲戚那儿汇聚到郭峰家,又滚滚地流进医院那条大河。
郭峰要退学回家帮家里种地,但大哥和母亲都不让。这样,郭峰硬撑着读完了高中。
肚里经常吃不饱和老是心事重重,使郭峰的学习一点儿也不突出。所以,他没能考上大学。大哥和母亲执意要他补习,郭峰却答应了村长的邀请,进小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因为这样既可以证明家里没白供自己读书,又可以帮助家里干些农活。
郭峰在学校里当了八年代课教师后,被新分配回来的师范毕业生顶掉了工作,只好回家务农。
在家当了六年农民以后,他离开了村子,进了城。
郭峰毅然离家进城,是他同媳妇大吵了一架的结果。起因依然是那一直没还清楚的债务。
在塔娜家做羊馆其间,郭峰回了一趟家。途径地级政府所在地的那座城市时,郭峰给自己买了西装、皮鞋、衬衣和领带。
家里人和村里有问他在外面干什么的,郭峰就说是在一家公司里干。而且那家公司是家很好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