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性子,也越来越静得下来。想刚进府时,她耐不住这慢条斯理的过活,还提议组织过一些女眷的活动,花会啊,蹴鞠啊,抖绳啊,赛毽啊,可一来并无多少人响应,二来不久就有人提醒她,这大府之中,不兴再玩那些闺阁中的游戏,且不说还有王妃在那,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总提议?铮铮初听时,有些傻了,自己并无半分恶意,怎会惹来这些猜忌?可慢慢的,便习惯了,这边的人,每个管好自己就可以了,对别人,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你是好心,还是歹意,都是多余——时日一长,连晴嫣都说,将军若是见到她,怕都不认识了。有时候,看着四角天上的蓝天白云,想到以往在这同样的天空下纵马驰骋的模样,她也曾想过,当年若是由着自己以往的念想,嫁到别处,会不会是别样光景,可是,哎,又哪里有许多如果与可是呢?一时听到声响,原是子钰从郑氏房内出来,铮铮吸一口气,那边子钰一抬头,二人面对了面。自子钰生产以来,她二人之间的情谊,难免的起了一些个变化,只两个都是聪明人,均不会摆在面上,因此颇为微妙。子钰握着祉昇的手,先微笑福身,铮铮忙虚扶了一下,“妹妹快起。”
祉昇奶奶地唤了一声,“恭人好!”
铮铮和煦笑夸了一句,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走开。铮铮顿了一时,有时候,有些事,由不得自己不去改变,只是,便这样吧!大年前几日,月华奉命又回到王府。恰这几日,祉昇感了时气,子钰忙的不歇,自然没有太大的功夫管她。月华看着,虽对子钰无甚感情,可终究心内有些被忽视的感觉,且颇为强烈,而每每看到祉昇红通着小脸,病中唤她姐姐,又实在很难不去喜爱。所有这些情感,对月华来说,都颇为陌生,很有些不能习惯。第二日,祉昇有些烧,子钰只守在他床边,半步不离,月华见了,心中不快,便要园里玩去,子钰终有些不放心,命德芬跟上。月华自己还有两个侍女,但她谁都不让抱,只自己在前走着,德芬跟在后头,很有些想逗她说话,可一见她那寒津津的神色,便什么也说不出了。是以这主仆一行虽四人,却走的静悄悄的。一时走到湖边,却见枯草丛中躺着一彩色绳球。德芬见了,轻轻拾起,蹲到月华眼前,“郡主,您想玩球么?”
月华在宫中,什么没见过?便只不做声,颇为不屑。可德芬是谁啊?只见她全不管,笑嘻嘻站起,把那球在手里玩了好几个花样,月华究竟是小孩,当下虽还不说话,可那眼睛,却转过来了。德芬见状,很是欢喜,“郡主,您小时候,奴婢还抱过您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玩着那球,忽作不经意,象忘了动作,故意皱眉道,“咦,该怎样了呢?”
月华伸出手,“给我。”
德芬忙将球交给她,月华玩的认真,德芬教的仔细,要知这绳球乃彩绳结编,有那心巧手巧的丫头,能玩出不少花样来,月华一时有了兴趣,德芬又怕她外头站着受了凉,便忽手中一滑,那球骨碌碌滚了出去。两个侍女连忙去捡,可这正处下坡,那球偏生滚的远,德芬趁机道,“郡主,不如我们先回房,奴婢还有好多花样呢!”
月华却道,“我还想走走,你跟着。”
德芬无奈,只得跟上。主仆二人只还静静的走,到了湖边的假山处,忽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月华只想走开,忽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一听,可不是,一人隐隐道,“……可不是又来了,吓,一个下四路的郡主,那般的架子,公主都比不上。”
另一人笑道,“你当呢?说不定,人家就该是公主呢!”
那先一人也吃吃笑着,“哎,你说,她到底是……”
“谁知道呢,只有她娘亲才清楚吧……”
德芬一听,早白了脸,可这几句话短,反应过来时,月华该听的,已听到了。德芬忙看向她,只见她还是平静着神色,看不出什么,遂心想,或她一个小孩,哪里懂得什么。正想着,却见那两个侍女从远处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人把球递给月华,便退下不声。那假山后的人听到了动静,早吓了一跳,出了来。德芬一见,原一个是于氏房中的鹦鹉,另一人却是张氏房中的凤巧。二人给月华见了礼,月华似全不知,平静叫起,忽指向凤巧,“你陪我玩。”
凤巧惴惴的,忙上前,颤颤得拿起球,月华一边摆弄,一边头也不回道,“你看着。”
鹦鹉知是说她,便只得站在一旁。玩了一时,两人见月华一派孩童景象,遂有些放心,只当平日听说她的小小威名,有些夸张。正想着,月华忽将球扔到远远的湖面,凤巧刚有些楞,月华寒下脸,“你怎么把我的球弄丢了?”
凤巧看向其他人,还未说话,月华已也转过来,“捡。”
凤巧此时慌了,忙跪下,“奴婢,奴婢……”
见她不语,忙叩首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月华站在那里,不为所动,一时凤巧头都磕青了,见她坚决,而边上的人,各个不声不响,知道自己今日或躲不过,“你凭什么,我要去见主子!”
月华终于看向她,轻轻抬起小脸,“我是郡主!”
说罢眼角一蔑,走了开去。德芬等人连忙跟上,那鹦鹉,也已软了身子,跪倒在一旁。月华头也不回,“你看着,我等你回话。”
说罢一步一步,稳稳往坡上走去。喉中刺月华回到静香院,甚也没提,趁宫里跟着的嬷嬷带她去洗手,德芬赶紧子钰说了。子钰一听,大惊失色,忙命马嬷嬷带人去制止,一边让人把月华叫来。一时月华不紧不慢来了,子钰让杜兰房外守着,只留月华和德芬在屋内,月华见把她的宫女也挡在外头,有些不大乐意,皱起了眉头。子钰见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有些气,沉声道,“你刚做什么了?”
月华也不打马虎眼,“教训了一个下人。”
子钰一窒,她表情平淡,说的轻松,这小小的一张脸,虽是自己的女儿,也像足了自己,可却有说不出的陌生。刚要说话,马嬷嬷忽匆匆入内,眉头紧锁,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子钰猛抓住马嬷嬷的手,再看向月华,她正不耐的站起身,“我饿了,我要用膳。”
子钰有些气急,“你还要吃饭?你知不知道,刚你教训的那丫头,踩着冰面上湖,掉水里去了,你……”
马嬷嬷见她激动,连忙拦住,“恭人快别这样,郡主年纪小,懂得什么?她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冰上不能走人……”
月华见子钰看向自己,一脸的责备与期待,不耐站起身,“我饿了,要用膳!”
子钰一把将她拉过,“这样冷的天,你罚她什么不好,现下掉到了湖里,或许连命都没了!”
月华被她扯的疼,心内的火也起了,拧着身子,十万分的不耐烦,“那又怎样,不过是一个下人!”
子钰一听这话,立时惊了,抓住她小身子,“你说什么?”
月华便用她那童稚的声音,继续道,“她冲撞了我,死了活该!”
“啪!”
子钰一个巴掌下去,两个都楞了。马嬷嬷和德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办。子钰抖着身子,忙又托起月华小脸,那白嫩的小脸紧绷着,大大的杏仁眼眼圈红红,可那眼泪,就是忍着不落。子钰心中痛极,要搂过她,却被她挣开,月华微抬起小下巴,一字一句,“你,凭什么打我?”
子钰几被打倒,她抓紧手底下的小身子,轻颤着,但十分坚决,“我是你娘亲!”
月华的眼圈更红,过了一会,忽大哭起来,“娘就是可以打月华的吗?我不要娘,不要……”
子钰再忍不住,眼泪也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将她搂紧,心中酸窒至极。马嬷嬷拉着德芬,也一边抹着眼泪,德芬睁圆了眼,看着月华,居然无比崇拜。外间忽听到杜兰大声的请安声,子钰知是青廷来了,忙将月华面上眼泪抹净,站起身,迎到门口。青廷见她眼角发红,粉光融滑,知是刚哭了,再一看月华坐在炕上,眼角还挂着泪,当下沉了脸,“又惹你娘伤心了?”
月华一向与他不近,她转向子钰,大眼里带了几分委屈,“我饿了。”
子钰忙命马嬷嬷去给她弄饭,青廷在旁看得好笑,坐下身,道,“你知不知她刚做了什么好事?”
子钰皱眉,“再怎样,也得让她先吃了饭再说。”
一边转向月华,“月儿,你跟嬷嬷下去吃么?”
月华眼角藐过青廷,轻抬起下巴,“我要在这。”
青廷看着她,微皱起眉,“小小年纪,竟这般狠辣。”
子钰不乐意听,“这是什么话?”
青廷缓缓道,“才刚王妃告诉我,那丫头已经死了,她与你好,不好处置,只将这摊子,推给了我。”
子钰一听便火了,她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盅,沉下脸,“王爷这是什么话?做什么处置不处置,是谁的理,不是谁的,只打开了说罢了,我相信月华,不会无故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