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官道,连那几座闳崇殿宇也瞧不见了,月贞恋恋不舍地丢下帘子,心内无不遗憾。这里一回去,再见了疾,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日子。
头先听他讲,家里要是有要紧事,他方在家。月贞拨着指头细数,了结了大爷的丧事,家里还有什么人值得兴师动众?算来算去,竟算到大老爷头上。
大老爷如今又瘫又痴,牙也快掉光了,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这么一想,连她自己也惊吓,忙暗自谴责自己的不是。怎么论也是公公,就是个陌路人,也不该盼着人死啊!
白凤在一旁拍下她的手,“姑娘,发什么怔呢?”
月贞恍过神来,羞愧地低下脸,“没什么,算算到家得什么时辰。”
“快的,也就个把时辰的事。”
老太太精神有些不好,歪在车壁上杞人忧天,“来回耽搁了一天一宿,李家的人到家去没接着人,还不知要怎么怪罪。”
月贞宽慰道:“娘就是爱瞎操心,他们去家里不见我,自然还回去等着,又不会坐在家里死等。”
“说你不懂事你真是不懂事,嫁了人的媳妇,回娘家不踏踏实实待着,又出门去,招人话说。何况你是个寡妇,李家又是那样的门第,规矩比别处更大。”
月贞懒得同她分辨,她娘这性子,嫁一回人就似投身报国,心肝脾肺肾一并都是夫家的。不用旁人劝,她自己待自己就比旁人苛刻些。
不过老太太这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月贞年轻,才做媳妇没多久,哪里晓得世人的眼睛就是戒尺,将人的言行举止量得分毫不差。
那头里芳妈往章家白跑去了两趟没接着月贞,回去果然向琴太太阴阳怪气排场月贞一通,“章家大哥说,娘儿们往大慈悲寺烧香还愿去了,原本当日就该回的,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在寺里住了一宿,不知今日回不回得来呢。贞大奶奶也真是,今日十五,阖家是要在一处吃饭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偏她年轻不守规矩。”
琴太太在榻上翻着帐篇子,眼也未抬,“走的时候你告诉她这规矩了么?”
“怎么没告诉?送去的时候我就叮嘱得好好的,缝初一十五阖家人口都要在一处吃饭,给祖宗上香。她还答应得好好的呢。”
琴太太抬额起来,纱窗外已有些日薄西山,发红的日光流进她眼底,仍然冷冷淡淡,瞧不出个喜怒。
她把账本阖上了,语调纵容,却有种轻飘飘的冷漠,“再往章家跑一趟,月贞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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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深深愿(三)
芳妈领命而去,少了她一张唼喋不休的嘴,屋子里顷刻显得空寂。其实还有三两个丫头在罩屏说话做针线。但太阳落在炕桌上,那些絮絮的声响像桌上的尘埃,十分微弱。
帕子一抹,黑漆漆的炕桌又一尘不染了。冯妈将一只茶碗搁下,一面窥琴太太的脸色,一面念叨:
“不是我们这些底下人说嘴,太太也太心慈了些。先前为大爷的事乱糟糟的放着贞大奶奶不管就罢了,如今大爷的事情忙过去了,太太还常体谅她年轻,又总说她的新媳妇。就是新媳妇,才要知道规矩呢,否则日后难管教。”
琴太太没看她,自顾着端起茶碗刮茶沫子。她便接着往下说:“况且咱们惠歌的婚事也要打算起来了。家里的奶奶们有什么行止上的差错,传出去,带累了咱们惠歌。我听那边宅里的人说,今年冬天,二老爷是要回来过年的。”
“月贞不过是个没见过行市的姑娘,就是出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无非是嘻嘻哈哈的不端庄,倒不要紧。只要她没有别的心思,肯安分,就是我要的儿媳妇。你别看那些大家小姐面上规矩,其实书读多了,花花肠子也多,叫她本分做个寡妇,又没有亲生的子女在跟前,她还守不住。她们家里也要来闹,多的是麻烦。”
说到此节,她刮茶碗的手顿了顿,正色道:“不过你讲得也是道理,现在过于放任了,日后不好管教。”
接着,茶盖又慢吞吞地刮起来,“哧啦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