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都曾真实存在过,唯有他是个不之客。
老房子是记忆里的老样子,即便在梦中,他的心情也是抗拒的,回想起当年陪伴他最多的一种感觉:一只被困在井底的青蛙,眼巴巴透过一方井口看着天上飞鸟,每天向往自由,可身边陪伴他的只有潮湿的阴暗。
记不起自己是几岁被送进来的了,只记得之前在另一个地方生活的时候,他是幸福的,来到这儿,每天过着填不饱肚子的日子,动辄还要被打骂,他从不叫护工们叔叔阿姨,觉得这些人和他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大孩子,在这里,每天上演着大孩子欺负小孩子的过家家。
而当其他人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些大孩子就不再横行霸道了,他们变得善良亲切,把小家伙们的手和脸洗干净,一个个从高到低排列站好,由一对夫妻选商品一样得挑挑拣拣。
知了聒噪地鸣叫着,女人手指站在第一位个子最高的章斌,对身旁的文气内敛的丈夫说:&1dquo;这个不错,大了也省得我们费心思养活,回去还能再店里帮帮忙。”
章斌当时也才十一二岁,在福利院里属于最年长的一个,充当着老大哥的角色,平时帮着院长他们干脏活累活,他们谁也不舍得他被领养走,失去了这个劳动力,恐怕那些活计会再落到自己担子上,随口扯了个理由,说这孩子天生有遗传病,带回去恐怕给二位增添负担。
&1dquo;要不,您在看看别个有没有满意的?”
队列中长得最漂亮的小姑娘叫章翩翩,平时人见人爱,这会儿低头苦脸,怎么叫都不出来,院长只好把章丽扯出来,让她给人唱个歌儿。
章丽体弱多病,长得像个豆芽菜,一般有人过来领养看都不愿看她,院长唯恐她留着多吃几年饭,一心想尽快转手,自己还能赚个辛苦费。
这对夫妻也是同样的,立即摆摆手让章丽回去了,一转过身,章丽冲章斌开心地笑了下,跑进队列,偷偷牵住他的手,章斌回握住,一旁章小高心有余悸地拍拍小胸脯,小声说:&1dquo;可把我给吓死了,你要是走了,以后受欺负的就是我一个人了!”
章小高人小鬼大,歪戴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遮住前些天跟人打架脑袋上留的一道疤,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更没人愿意领走,留下来也让院长他们闹心,鼻涕总是快流到嘴边也不肯擦,实在拿他没办法,和章丽一样,都是让人不待见的主。
其余的孩子们一个个站得直,尽力表现自己的优秀,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在不停地摇摆,拼命地讨好,只希望自己成为幸运的一个,傻傻地憧憬未来,让这两个陌生人带自己逃脱牢笼。
小章诺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脚边的蚂蚁搬家,他把脚挪开,让它们顺利通过,看着它们排成一排,卖力地劳动,连自己被叫了名字都没听察觉。
院长快步过来把他拉扯到女人面前,捏着他的肩膀催促:&1dquo;傻孩子,愣什么啊!快叫妈妈呀!”
章诺回头看看自己刚才站过的地方,院长的到来扰乱了蚂蚁们的队形,一些还被她踩在脚底,他皱起眉心,看它们慌张地四散爬行,找不到路了。
院长抓着他连扯带晃,对木讷的他恨铁不成钢。
那女人倒不在意,半蹲在身子,惊喜地看着他漂亮的模样,温柔地问着:&1dquo;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章诺终于看向了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女人叹了声起,把他抱在怀里,竟抽泣了几声:&1dquo;乖孩子,受苦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在她怀里,章诺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那群蚂蚁。
今天午饭难得得丰盛,章翩翩端着小碗坐到章诺旁边,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饭,偷偷对他说:&1dquo;我敢打赌,你过几天还会被送回来!”
章诺专心吃着饭,左手拿筷子,把碗里的西兰花挑拣出来,护工看到了难得没有教训他,坐到他旁边,说起每次送他离开前,如出一辙的话:&1dquo;到了家记得一定要听话,你要是听话了,你爸妈就能让你吃好吃的,给你买玩具和衣服,不听话了,就还得被送回来过苦日子了,还要挨打,那时候大家都不喜欢你了,所以这次就一定不能再回来!”
&1dquo;记住了吗?”
章诺点头。
护工一走,章翩翩撇撇小嘴,玩着自己的辫子,对章诺说:&1dquo;说实话,你眼光真差,我可不会看上那两个人,看起来就穷酸,听他们说话都不像个文化人,我才不要管他们叫爸爸妈妈&he11ip;&he11ip;”
正说着,院长朝他们走了过来,章翩翩立即闭了嘴,仰脸冲院长甜甜地笑。
院长枯瘦的手一下一下地摸在章诺头顶:&1dquo;小诺啊,快准备准备,你就要出了。”
她说完又出去招呼那对夫妇,章翩翩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回头问章诺:&1dquo;你看到她的手了没,觉不觉得像什么?”
&1dquo;巫婆。”章诺想都没想地说。
这已经是章诺第三次被领养走了,同样的,不久后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是自己跑回来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难得还记得路,鞋头都磨破了,袜子下面渗着血,遍体鳞伤,脸上竟然还留着人的牙齿印,没有人知道他生了什么,一回来就把自己蜷缩在小床上,雨夜消除了以往昆虫的鸣叫,除了雨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孩子们都看着他,一声巨响打破死寂,气急败坏的院长踢开门板,黝黑的影子投进屋里,她冷冷瞪着小小的章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