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好像睁得太大了,这种时候应该闭起眼才对,&ldo;我不是看你……&rdo;她想说,不是看你穿衣服,可是舌头好像打了结,只好低下头。一只手在她脑袋上面拍了拍,&ldo;行了,别那么紧张,坐过来说。&rdo;左震点起一支烟,拿出自己的耐心来,&ldo;这里没有外人。&rdo;&ldo;早知道你会这么说。&rdo;左震淡淡地说,&ldo;被客人吃了豆腐,是不是。&rdo;他知道她不适合这里,他也知道她会忍不住来找他。左震不禁挑起了一道眉毛,什么,做了舞女快半个月,她居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揽到?难怪英东郁闷,从百乐门开业,这么冷场的舞小姐,她大概是头一个。锦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困惑地皱起眉头,&ldo;可能我不够漂亮,也不懂得招呼人家……所以只好坐在那边等着。&rdo;左震可以想象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穿着个改良式的旗袍,领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梳着两条纯洁的长辫子,一脸三贞九烈,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两只脚都并得整整齐齐。谁晓得她在那里是监督舞场秩序,还是做舞女?&ldo;你那什么表情?算是笑吗?&rdo;锦绣不甘心地嘟囔,&ldo;英少说了,再过半个月,赚不到一百块大洋,就别想再进百乐门。他叫我不如干脆去会乐里算了……对了,会乐里是什么地方?&rdo;左震本来似乎是想笑,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笑不出来了。会乐里,就是所谓的堂子,是上海最有名的烟花柳巷。或许英东不过随口一说,锦绣却认真地记在心里,这叫他怎么解释?&ldo;过来。&rdo;他伸手拉过锦绣,&ldo;我教教你。&rdo;&ldo;这样,对面站好,左手搭着我,右手揽住我的腰。&rdo;左震手把手地教给锦绣,&ldo;不要低着头,总看着一个后脑勺,什么心情都没了。进一步,再进一步,然后退一步……对,就这样,不会也没关系,放松点跟着音乐晃一晃就是了。&rdo;锦绣手忙脚乱,&ldo;这就算跳舞?&rdo;&ldo;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大富豪的白珍珠,七重天的玛丽安,也不是一出道就可以上台,当年也都是从这样进进退退起步的。&rdo;左震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耐心也还算不错。&ldo;但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跳舞,而是怎么应付男人。你不能让他随便揩你的油水,也不能惹恼了他,否则百乐门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还有,想做红牌的话,一直羞答答是不成的,你要懂得吊客人的胃口,让他来过一次就会记得你……&rdo;锦绣脸都白了。看样子她真的不适合做这个。左震放开她,算了,这些对她来说是太难了。可至少她得换一身行头吧。&ldo;你这身衣服,穿着去拜访姑妈姨妈倒是可以的,但不能穿到舞厅来。还有,洗完脸之后,至少搽一点胭脂水粉,不要总是一脸惨白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对你有兴趣?&rdo;锦绣的脸色又转绿,天啊,还要置办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她哪有那种闲钱?买得起那种东西,她还用得着到百乐门来看英少的脸色?左震看着她,叹口气,&ldo;真不知道是你做舞女,还是我做。想不到我这一辈子,还会教人这个。&rdo;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拉皮条的有什么两样?锦绣能不能留在上海,英东又看不看得上锦绣,关他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她只要瘪着脸往他面前一站,他就得帮她想办法。&ldo;你怎么了?&rdo;锦绣居然无辜地这样问。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左震带着她在舞池里闲晃。完全没有什么花样,不过是原地晃了一圈,就算这样,锦绣仍然出了汗。周围的目光,不知为什么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锦绣被看得浑身发毛。她想多半是因为左震的缘故,那些人好像是认得他的。抬头看看左震,他那么气定神闲,那么从容自在,旁若无人,锦绣心里也不禁安定了几分。左震下来跳这支舞,纯属替锦绣撑撑场面。其实他不喜欢这东西,来百乐门,也就是喝酒、赌钱、找女人,极少到舞厅来。对于趁着跳舞的空档,对女人上下其手揩油水,占一点小荤小腥的便宜,他一直不屑得很。他怀里的锦绣紧张得浑身僵硬,因为近,他几乎感觉得到她一直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到底是在紧张什么?&ldo;我的衣服快被你扯破了。&rdo;左震嘴边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提醒锦绣,&ldo;松松手可以吗?&rdo;&ldo;啊,对不起对不起。&rdo;锦绣一迭声地道歉。一截烟灰,随着左震说话的震动掉落下来,恰好锦绣的左手还攀着他的肩头,这烟灰无巧不巧,正落在她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