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看在眼里,却未多言,她这回也是大伤元气,正需要广开财源,没有余力安慰宝生的小心灵。再说,只要活着就该庆幸了,哪里有那么多想头,难道土根就该死么。明芝心如明镜,恐怕自己早晚不得好死。
抽屉里仍放着徐仲九留的信,没有文字,一颗子弹,一枚金戒指。
是和还是分,他把主动权给了她。
她已经很久没开这个抽屉,是为着不知道如何寄回自己的选择-该死的徐仲九,跟断线风筝般一去无踪。要说完全没有消息,倒也不是,明芝从顾国桓那里得知,“祝铭文”
已被转移,不等审问便主动投诚,供出一长串人名,搞到近月来苏锡常的牢房都人满为患。由此可想而知徐仲九的功劳之大,不过他既然做的秘密工作,为则安全起见,这些情况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与闻。
果然,杀人放火金腰带。明芝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至于土根,她知道他的家人得到了很好的安排,也不枉他做了这回死士。所以,大家求仁得仁,各得其所。
顾国桓一边说一边不安,他知道为了平息事情明芝所做的牺牲,而顾先生的所作所为堪称“趁火打劫”
,狠狠捞了一笔钱财。
他俩坐在树下,风过叶动,悉悉作响。
顾国桓想起桩新近的热闹,事关男女,于是凑在明芝耳边嘁嘁喳喳大讲一气,越讲越乐,后来竟笑作一团。
楼上,养伤的宝生气昂昂下床关紧了窗,他不喜欢徐仲九,同样也不喜欢顾国桓。
门外,李阿冬走过,略停了一会,听到是顾国桓的声音,又悄悄走了。
宝生娘着急上火一回,缓过来仍是胖,领着同一方言的大媳妇小姑娘们继续维持这个家的舒适。
而树叶落了再发,黄了又绿,转眼便是三年。
第一百零九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宝生腿上旧伤发作,牙床也跟着凑热闹,又酸又痛周身不适。他的脸拧成一团,拖着拐杖在厅里踱来踱去。被他闹得心烦,李阿冬把打火机往桌上重重一扣。
宝生娘握了串数珠,有气没力地说,“宝生,外头在打雷?”
宝生没好气地说,“十一月打雷?那是开炮!”
他们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连宝生娘也经历过逃难,但如此大阵势,真是头一回。毕竟这里是上海,远东第一都市,怎么说打就打了呢。
仗打了两个多月,外头的物价早已不能光用贵来形容,有些东西拿着钱也买不到。这所宅子里老老小小的生活自然不成问题,然而日常开销大到惊人,宝生娘头一回体验花钱如流水,不免心惊肉跳,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租界比外头安全,不过他们谨慎地只开了一盏小灯,窗帘更是拉得严严实实。倒不是明芝管得严,是两人偷偷跑去观战,才发现自己那点料在“血肉磨坊”
根本经不起碾压,战争无情地吞噬生命,万骨枯从来不是虚言。
李阿冬跳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去,两个人影闪入自家门户。几分钟后,明芝带着满身风雨进了房。没跟他们搭话,直接在酒柜找到半瓶伏特加,狠狠喝了两口,她脱下风衣扔在一旁,举起酒便往臂上淋去。
酒精也盖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宝生瞪大了眼,“受伤了?”
明芝沉默不语,后面进房的卢小南帮她回答,“被弹片擦到。”
宝生大步去拿伤药,被明芝制止了,“不用。”
她看见桌上有把小剪刀,拿起来剪掉衬衫的半截袖管,继续往伤口上淋酒,“一点小伤。”
灯光昏暗,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他们都知道应该坚持去拿药,但不知为何,像魇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酒瓶很快空了,明芝晃了晃,抬头喝光了剩下的最后一点酒液。扔掉瓶,她沉吟着看向他们,“不行了。”
宝生娘愣愣地问,“输了?”
见所有人沉默不语,她又问,“不是说有几十万大军?”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她晕头转向地往外走,“那咱们得跑-”
宝生一把拉住她,“往哪跑?”
北面是不能去了,南京那边有轰炸,还不如缩在租界安全,没看见难民都往租界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