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样高强度的生活,他的心仍是滚热的。后来他回了国,成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仍旧是抱着那股愣愣的冲劲一往无前。他以为只要努力,自己就能一路赢下去。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错了。原来真实的社会,仅靠一腔热血是行不通的,努力和学识也是不够用的。在这片土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通关文牒上只有两个大字:关系。他一个猛子扎进名利场,左一个秘书又一个厅长地处,连口气都不换。在这昏天黑地的觥筹交错中,他收拢起自己的真心,准备了一盒面具。一会儿菩萨,一会儿罗刹,和什么人交往,换什么模样。年少时期的他,以为这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分为被欺凌的弱者、以及剥削弱者的强者。他心里有一条清晰的界限,清楚地分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成年后的他,发现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单纯的受害者,一切不过是大鱼吃小鱼的丛林法则。所有斗争背后,一定是利益的隐情。而在斗争中,没有所谓的正义,只有各自的立场。黑与白的交界逐渐变得模糊。黑还是黑,白却变成了灰。灰得像一片迷宫,找不见入口,亦找不见出口。黎英睿在这片灰中孤独地走着。他开始厌倦周围的虚伪,怀疑自己的方向,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斗个什么。他恹恹地想着,这世上大概是没有白的。所谓的‘白’,不过是他少不更事的一场梦。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浑噩中,忽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穿进他的鼓膜:“为什么不筛查?”
他抬起脸,怔愣地看着沙发上的年轻人。睁着一双炯炯清澈的眼睛,眉宇间一股狂狷之气。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白’。而在肖磊身上看到‘白’的瞬间,远远不止这一个。在肖磊身边,黎英睿逐渐从浑噩里清醒了——白是存在的。它真实地存在着。它或许不存在于这个客观世界上,但他确实存在于某些人的心中。曾经的自己心中,现在的肖磊心中。而真正的‘白’,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就好像真正的光不存在生灭一样——真爱不死。纯洁不亡。【作者有话说】抱歉来晚啦!哎呀这两天状态真得很差,可能是吃得太少了。总之
院子里的桃花全开了,粉得松软膨胀。和阳光一并被关在窗外,贴着玻璃上下飞扬。黎英睿躺在透析床上,右手摆弄着一个香囊。色丁料的香囊已被血泡透,硬邦邦地发黑。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都像是做了一场血腥颠倒的乱梦。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死亡逼近的感觉分外清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杀的朱绍辉,只是感觉身体的各个部位好像都散了,被扔得到处都是。打光子弹以后,他嘴里就开始吐冷气。恍惚中看见个白衣人开门进了屋,眉眼弯弯地冲他笑。黎英睿想,这大概是阴曹地府的无常鬼,来勾魂的。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走,不许留人到五更。心归心,命归命。黎英睿认命。他只想再看肖磊一眼。就这么一个念,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肖磊身边。睁着涣散的瞳孔用力看他,心里反复念叨着,黎英睿你记好了,就这个人,这双眼,你过了忘川河也别忘。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两个相邻的单间icu,中间一扇大玻璃窗。他在窗这边,肖磊在窗那边,各自盖着蓝色的无菌被单,嘴里插着气管。后来据重症医学科主任说,那天接到海洋救助局的请派,他和急诊科副主任、icu护士长坐直升机去海上接的人。等救援队赶到的时候,黎英睿已经瞳孔放大了。全身大面积挫伤,胃、肠、胆囊挫伤。膝关节韧带断裂,左手食指、无名指关节离断。而肖磊的情况更严重。子弹从他左前胸射入,从胸椎旁穿出。左肺上叶尖毁损严重,第5第6后肋横突粉碎性骨折,子弹弹道距胸降主动脉只有1。左臂前臂骨干双骨折,胸骨骨折,左侧大量血胸。胃泡、脾脏、结肠及大网膜疝入胸腔,颅内血肿,指脉氧饱和度只剩80。但就这样都没陷入休克,强撑着把香囊递给了最近的一个医护。香囊里塞了两张纸,折得小小的,用塑料膜裹着。一张肾源配型报告,一张遗嘱。遗嘱上只有一句话:肾给黎英睿。下面写着两人的身份证号码,签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摁了个朱砂手印。比起遗嘱,更像是一张民间欠条。肖磊不知道这么一张破纸,没有器官捐赠的法律效力。但他知道人要是死的时候长了,肾就用不了了。在如此的重伤下,他居然靠着意志力撑到了救援。甚至在被抬上直升机的时候,还喷着血沫子问医生:“大夫,肾坏没。”
黎英睿只要清醒就扭头去看肖磊。可直到他脱危转入普通病房,肖磊都没有醒来。昏迷的黄金期是三天。昏迷时间越长,醒来的可能性也就越低。而要是达到三个月,那就叫迁延性昏迷,俗称植物人。两人是2月14日晚出的事,今天是4月20日。日子一天天地过,心一天天地沉。黎英睿到处去问有关肖磊的事。问医生,问警察,问闫卫东和黄海波。去看守所问董玉明,去花店问老板娘,去银拓安保问郭亮,问完又把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