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灯就在头顶,昏黄的光带着微弱的红,从上而下地打下来,阴郁了余霆的路轮廓,却照亮了黎纵的脸。
黎纵认真地望着他,过了许久,他低低地开口:“候小五有脚臭,老马怕女儿,老李怕老婆,葛祖喜欢泡妞,但他害怕染病一直洁身自好,向姗喜欢帅哥,喜欢追星,她小学六年级第一个亲她脸泡子的男同学叫小凯,杨局去年的生日愿望是我能早点结婚,他们所有人的资料我都能倒背如流,有时候了解别人是不需要理由。”
余霆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却没动一下去整理,他就这么望着黎纵,那双仿佛永远看不见温度的瞳孔一点点红起来。
黎纵:“了解自己的伙伴不应该?舒适稳固的关系都要建立在相互了解上,你也可以问我的过去,我没什么不能说,如果可以……”
“我跟你不一样。”
余霆冰冷地说,“我不需要伙伴。”
黎纵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类似憎恨的东西,不知为何,心下一寒:“人怎么会不需要伙伴,我,简衡,老马,猴子我们都是靠彼此协作才完成任务,才活到今天……”
“我就是一个人活下来的。”
余霆再次打断他。
余霆的眼神里没有信任,只有不知道所指为何的憎恨,让黎纵觉得余霆似乎藏了千言万语,而那些他说不出口的东西,已经筑成了一道城墙,把他的内心和这个世界隔断。
黎纵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干卧底都很难信任身边的人,但是余霆你现在走出来了,你不是一个人了。”
余霆胸膛里闷了一声笑:“不是一个人?”
黎纵听到他说:“有谁相我?省厅?市局?还是队长你?”
黎纵一张嘴竟答不上来。
余霆红了眼:“只有死了的卧底才是清白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黎纵:“…”
这很残酷,却是事实。
余霆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对黎纵说:“我不需要你教我如何看人,如何自处。”
“既然你知道又为什么要做卧底?为什么来綝州?”
余霆闭了闭眼,虚声说:“我说了你就信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信?”
“如果我说,就是我养父母把我卖给南朝明珠,我就是做鸭的,我就是喜欢男人,你们议论的都是真的呢?”
黎纵再次沉默了。
余霆眼神锋利但语气平缓,一字一句都缓慢有力:“既然不信,又何必要问。”
黎纵无从反驳,他知道余霆是铁了心什么也不会说。
黎纵只是想不通,他明明清楚自己坚持留在公安会面临什么,明知道自己可能会一直孤立无援,一个浑身疑点的人想要在公安系统内生存下去根本不可能。黎纵很想问他,既然连战友都不能信任,为什么要留下来?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他非留下来不可?他说出来或许黎纵还能帮他一把……
可是余霆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他,余霆只会警惕地盯着他的脸,就像现在一样,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黎纵叹了口气,静谧的空间里,浓厚的气音让他的声线沉重而疲倦:“余霆。”
他迎着余霆的目光:“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人始终要向前看,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拿刀尖对准身边的人,你知道吗你这样就像一只刺猬?”
余霆的目光警惕而倔强。
“每个卧底回归都会面对争议和猜忌,大家都确实在提防你,排斥你,你如果不去证明自己,不去争取,不去解释,不去融入你就永远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明白吗?”
黎纵越说越快,他停顿下来,微微吁了口气缓解心里的焦虑。
此时,在他低下头去的那短短几秒,余霆紧绷的神色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
黎纵重调整了一下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你就理解成我吃饱了撑的,喝假酒喝大了,刚才那些问题你也不用回答,你不想说我就以后就不问了,但我希望…”
他坚定地看进余霆的眼睛里,“希望你有一天可以试着敞开心扉,人不能永远做刺猬。”
黎纵回视着余霆冷冰冰的目光,他看到余霆眼神的闪烁,他知道,余霆想说。
可最终余霆还是移开了眼。
黎纵的眼神充满强劲的穿透力,坚定得仿佛熔铁炉里淬成的钢,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像一道光,可惜……
可惜他是o49的徒弟,是杨维平的徒弟。余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
余霆闭上了眼,好不容易才被黎纵撕开的缺口又被无形的防备回填铺满,距离感层层叠加,黎纵已经无话可说。
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大概是那半瓶假酒作祟,黎纵的头越沉重,他重重地皱了皱眉,良久后,才轻拍了余霆的手背,起身径直走出门。
他就不该来。黎纵现在脑子更乱了,原本只是几根稻草在他心里纠缠,现在是有一团毛线在他的脑子里打架,余霆的性向没有搞清楚,他和俞枫的关联也没有套出半分,还说那么多莫名其妙过激的话,不但吵了一架,还差点打起来……
他竟然把逼问嫌疑犯的那套用在余霆身上,还用得一塌糊涂,简直惨不忍睹。还不知道余霆是不是会记仇的人。
黎纵回到房里,重重地把自己砸在床上,他感觉太阳穴都快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