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大氅的一角用暗金丝织就的四爪蟒在雪光映照下更加栩栩如生,寒风卷起衣角露出一截紫色滚边的黑靴,周晏然在湖心亭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细密的雪花随风摇曳轻落至湖水之中。
玉冠上的白雪渐渐消融不见,周晏然修长的指尖轻点上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起来。
再如何猜测都不如亲自去验,若她当真不是温家人计划该顺势而变,不过想来太后这层身份是如何也摘不掉也无人敢摘的。
目光触及雪色时周晏然的一切情绪都慢慢淡漠下来,他一步步引萧沉真正爬上小太后的凤床就没有想过会后悔,只是想不到子逸也陷了进去,本来尽在掌握的事开始不受控制。
以萧沉的心性必定不受儿女之情桎梏,不过一旦上了心就是个牵制是个软肋,真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做个局杀了太后也是铲除了一个温家在后宫的耳目,却不想这枚棋反而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刻周晏然还当真不敢轻易揣摩,萧沉囚在大周的这两年来步步为营,周晏然看着出来萧沉其人有勇有谋只是一直瞻前顾后狠心不足,如今开了窍却频频为太后之事按捺不住,昨夜甚至迫切到不惜以自身为饵剑走偏锋,他对太后的情当真深到这般地步了吗?
现居于永康宫的太后到底又有何通天的本事,能让子逸短短几日里转变了态度,叫燕国公子从处处利用到时时袒护,令久戍于边境的大将军誓死追随。
周晏然口中吐出白气,点在雕花木栏的指尖顿了一顿,缓缓收拢。
不过有一张漂亮皮囊罢了,拿那双含泪泛红的双眸怯生生地抬眼望着男人,再掉几滴眼泪也的确看得人心软,加上……
那抹隔着油纸朦胧又旖旎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脑海之中,萦绕在耳侧低泣呜咽的声音也久久消散不去。
周晏然唇线骤然紧绷缓缓皱起眉心,闭上双眸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
他不自诩清心寡欲但对美人与床第上的事一直兴趣缺缺,少有的情欲也只是在晨起之时。
不过周晏然是最知节制的,提着剑在殿后的林间练上半个时辰发泄了便好,自弱冠起便是如此,这次寥寥可数的例外却是彻底搅乱了如周晏然如古井水般的心,甚至乱得有些难堪。
当鹅毛般的雪落在脸侧身上的热意才被一点点消灭殆尽,此刻大风卷起砖瓦青石都挡不住的寒意却是周晏然的及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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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将军!”
粗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骆烟快要倒下的身子被猛地撑住,口中强行塞进来了一颗药丸,他意识不清却下意识用舌尖顶走,等苦涩泛上后才意识到那是参药,骆烟松了口气将参丸含在舌下等力气在体内凝聚起来,失血过多的晕厥感消退后发黑的视线才变得清明。
骆烟顺着搀扶的力道缓缓坐下,视线上移时对上一双担忧的双眼,他定睛仔细一看诧异地出声道:“宋将军?”
驻守封地的将军无令是绝不能踏出封地半步的,更何况摄政王此刻在朝中正是炙手可热,宋将军怎会前来?
“自共击月部后,算来也有五六年未见了,”
宋辞被花白长须掩盖起的脸庞扯起一抹与长相极为不符的浅笑,眼角眉梢纹路更加深刻,他明亮的双眸里透着怀念,“犹记得当日你还是两军中年纪最小的千夫长,不曾想今日也是领兵上阵的将军了。”
骆烟神色复杂,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长者年逾六十本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之时,却因与月部一战后被先帝一道旨意困于封地自此进退两难也再无上沙场之日,如今虽看上去精神矍铄却还是不如当年的意气奋发,沧桑之态尽显。
说起宋辞与骆烟的渊源就始于大周与月部的那场战争。
当年大旱降临,月部内乱百姓民不聊生,为了维持君权月部君主下令派遣军队时常来犯,秋后农忙时变本加厉入镇肆意抢夺虐杀大周百姓,大战在即,当时还是封地王爷的摄政王奉先帝旨意领兵出征,手下一员大将便是宋辞,而先帝的肱骨老将司马将军率军从西侧围击月部,两军相会直捣月部都城。
这场战事之后大周无往不利,盘踞东南一跃成为最为强盛的国家。
而骆烟当时便是被临时编入宋辞手下最得力的千夫长,宋辞于他而言称一句师傅也是不为过的。
宋辞垂眼看向骆烟满是血迹的小腿皱着眉摇头道:“你的腿伤太深不可再轻易挪动,还是等军医来为你医治。”
“一别多年,不知宋将军的手伤可有好些?”
骆烟显然没将宋辞的话听进心里,眼睛直直地落在他的右手上,从虎口处隐约能看到疤痕依旧狞狰非常。
宋辞瞧他看得吃力,左手一收将长剑并在身后,毫不在意地摊开右手掌心给他看,朗声笑道:“还是老样子,不过都这些年了老夫也不是非得拿右手使剑不可,骆将军也不必再为此忧心了。”
“这些时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宋辞脸色一紧,环顾四周见将士们都忙着清理尸首才忙压低了声线问道,“你可知是否有人设局害你?此次种种实在恰巧得过于奇怪了,以后朝内军中你都要多留个心眼啊。”
咸湿的汗水从衣领滑落,骆烟疼得脸色苍白却硬是忍住没有吭声,他低垂着头轻声道:“我心中有数,只待回营后便可发落。”
“如此我护送你军至镇中再回朝向殿下复命。”
“多谢宋将军。”
骆烟握着剑柄的手失力到发抖还是撑着腰身拱手作礼,只是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也能让他疼得汗如雨下,宋辞见状连忙伸手劝阻:“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