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钱东来就被母亲给叫醒了,说是“西来回家了”
。东来看了看床头桌子上的小闹钟,六点不到。他套上衣服,就往西来这边走,临出房间时还不忘交代夏荷也起来准备早饭,说西来清早回家不会那么简单没事的。
钱西来是在两位带着“工宣队”
红袖章的队员的“陪伴”
下从县干校回家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吃早饭,整理随身要带的必需的生活用品和铺盖,顺便和家人交代几句要说的话,而后在县干校集中,去西州军分区干部学校或西州地区“五七干校”
学习。
钱东来见两位工宣队员站在门口上,便掏出香烟分给他们,其中一个不抽,另一位接了一支并从他递上的火点上抽了起来。钱东来跟他们说,自己是县供销社的,也是人武部祝建军主任的下属,是钱西来的哥哥,他担保钱西来绝不会逃走,请他们进屋坐或先回去到时间再来接走钱西来。抽烟的这位说要钱东来写个担保书,回去好汇报有个交代。钱东来很快写了:“我担保钱西来在规定的在家时间内绝不外出。如有走失,我愿承担所有的责任。担保人:县供销合作社钱东来。6月19日早6点。”
那位队员接过钱东来写的担保书,两眼四处转了一圈,说:“7点准时带人。”
便拉上另一位队员走了。
兄弟俩坐在饭桌旁,钱西来简单地跟东来讲了昨晚的情况,说在会议室,主要就是张庆山和罗学人两人在批,其它几位校革委会委员和红代会代表没怎么讲。后来是刘友辉代表学校革委会对我作出处理安排,一是暂不定性,看在干校学习改造的表现;二还要看我的是非观念和阶级觉悟。钱东来也将自己昨晚去一中的情况大致给西来讲了一下,告诉他“要学会观察问题和分析问题”
,“不要趟什么浑水”
凑热闹,在干校期间好好反省,提高觉悟,争取早点回家。钱西来点头说:“张庆山私底下告诉我,为了争取不给我定性,他差点就要和陈卫国动起手来。他说之所以‘狠批’我,就是要给‘红星’的人看看,‘红旗’的人阶级觉悟要比‘红星’强。”
钱东来听得是直摇头,耐着性子说:“两个姓张的好好的,需要你出头替她说话吗?先不说她值不值得你替她说话,也不说你替她说话能起到多少作用。想一想,你这样公开替她说话,另一个姓张的心里怎么想呢?他讲你有四条罪状,每一条拿出来不是‘反革命’就是‘牛鬼蛇神’或‘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去干校一个人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全看错人了!我啥时学会蒙人,会来蒙自家的亲兄弟?!”
钱西来正要辩解,薛芮文抱着一床薄棉被对钱西来说:“怎么打背包,你自己来。姓张的如果真保护你,昨晚就让你回家睡觉了!”
“你不懂,他不让我回家是担心‘红星’的人半夜会找我麻烦。”
钱西来站起来接过棉被要去打背包。
钱东来从西来手中拿过棉被说:“你先吃饭,我来打。”
将棉被拿到母亲房间在她的老式双人床上叠好打起背包。
母亲在身后轻叹了口气,说:“以后慢慢跟他说。”
“知道。过去在部队他们讲我是强驴,老二才是个笨强驴呢,会吃苦头的!”
东来闷声闷气说道。
“你是从朝鲜回来的,见过了打仗和死人,也算被别人教了。老二会不会吃点苦头,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唉,都说自己的孩子要别人来教,是个理噢!”
母亲坐到芳丽的小床上说着。
钱东来将打好的背包也放在小床上,走出母亲房间,在饭桌喝着粥的西来边上坐下,端起夏荷已经盛好的地瓜粥也慢慢地喝了起来。
“到了干校,要少说话少表意见!”
钱东来说,“粮票不够的话给我写信。”
“知道。家里有你在,只能辛苦你了!我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钱西来还想再说些话,被夏荷一句“工宣队来了”
给打断。他很快地将碗里的粥扒干净,抹了抹嘴,起身去母亲房间拿上行李出门。
送走爸爸,钱芳丽闷闷不乐地回到奶奶房间,在自己的小床上坐着。那一刻,她始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脑袋里一片空白。奶奶进来叫她也没有察觉,直到奶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时才回过神来。奶奶叫她去楼上看看妈妈,说该上班还是要上班,一家人还得靠这几块钱的工资度日哩。芳丽起身刚出房间,妈妈已经穿戴整洁下楼了,她朝奶奶的房间里大声说道:“妈,我去诊所了!”
青山镇上的人喜欢把镇医院叫着“诊所”
,县人民医院才叫医院,分得很灵清。如果说“在镇医院上班”
,听的人就会说“哦,在诊所看病的”
。即使成立了人民公社,青山镇改称青山人民公社,镇医院也改叫青山公社医院,但是人们还是习惯地叫“青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