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顾自道,“我爸妈都特开通,你说高兴吧,肯定不高兴,可是一听说你做完手术才一周,就把我往回赶,我妈,还让我带来两千块钱,说是给你的。”
叶晓棠弯唇笑,眼窝发温热,李剑捧着她的脸叹气道,“宝贝儿,我知道你这些年跟着我不容易,我以后再不和你生气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叶晓棠望着他含笑的眼睛,脑子里再次想着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问他道,“你吃饭了没?”
李剑说“吃了”
,便揽过叶晓棠伸嘴欲吻。叶晓棠推他一下,李剑对着她盈盈笑着,非又吻了一口,见晓棠没生气,遂也放下心来,躺在一侧沉吟半晌道,“晓棠,我和你商量件事情啊。”
叶晓棠心还在离婚协议书的事上,嘴上“嗯”
了一声,李剑道,“我想回太原去,你觉得呢?”
叶晓棠下意识道,“什么?”
李剑道,“你听我说啊,这次回家,看见我爸妈,特苍老了,家里也乱七八糟的,尤其是我妈,头发越白了,更加爱唠叨,我爸,特操劳。”
李剑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屋里虽幽暗,叶晓棠却很清晰地看见。李剑把头埋在叶晓棠肩上,轻声道,“我真想离他们近点,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大老远的,什么也指不上,是不是。”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再说,我现在这个单位,说是什么公务员,都扯淡!没什么职权,就挣那点死工资,在北京什么都不够,可是你看看我原来的同学,就在小县城,一个交警,原来穷得够呛,可这几年,买了两套房子了,要什么有什么。我其他同学也是,不同的部门,相互勾连,他能找别人办事,别人也能找他办事,整个社会关系就活络起来,成了个关系网了!可是我现在呢,就那个破单位,一点实权也没有,办不成什么事,也认识不了其他人,就没有机会!你说这样混几年,这辈子就完了,还有啥大出息!”
叶晓棠道,“你要走调动?”
李剑道,“那当然啊,不走调动回去干啥!我们找找人,花点钱,调回太原去,没几年钱就都回来了是不是。那边我同学也多,亲戚什么的都能照应,互相办个事也容易,房子又便宜,生活消费也低,离我家也近!我在家把这想法和我爸说了,我爸说咱们俩愿意他也不反对,其实他心里挺希望我离他近点的,养儿防老,咱这离这么远什么劲也借不上是不是?”
叶晓棠默然,李剑道,“咱们去了那边,有我,你就不用愁钱什么的了。你不愿意在家,想上班也行啊,你考个博士,在太原当个老师什么的,轻轻巧巧的,多好啊,是不是?”
叶晓棠不说话,只轻轻地扭过头去。李剑顿住,盯了叶晓棠半晌,柔声试探道,“你不愿意,是不是。”
叶晓棠道,“你又发疯了,就像炒股一样。”
李剑道,“这跟炒股怎么一样!”
叶晓棠道,“夸大收益,低估风险,怎么就不一样?你确定调动一定会顺利吗?就算调动顺利,哪个单位缺领导,非得你一下子抓到权力?”
叶晓棠顿了一下说道,“你生性懒散,考虑问题往往从自我出发,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能八面玲珑的全面权衡,你以为在权力机关里,你就一定能如鱼得水?就算你如鱼得水了,你胆子大,爱钱,又没有大靠山,我还真就怕会出事!你爹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那可就热闹了!我看你怎么就是亡命之徒病急乱投医的架势呢!”
李剑道,“你胡说!我怎么亡命之徒病急乱投医了!原来就有不少人跟我说,北京呆不好,就回来,我还觉得丢人,但现在我们在北京能混得下去吗?哪儿的钱不是钱,哪儿的钱不一样花!就算我混不出模样,太原的房子多便宜啊,总比北京强!我在哪儿不是挣这两三千块,啊?”
叶晓棠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也没资格再拦你,你要回便回,回也好。”
李剑大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叶晓棠道,“话不好听,理是这个理。你在北京孤掌难鸣,回到太原可能就如鱼得水,但跟你享这个福的人不是我。”
李剑气得要喷火,翻过身狠狠地道,“你别跟我说这个!”
叶晓棠道,“我不会再你赌了。我当年毕业时,你雄心勃勃想来北京,于是我成全你,来北京了,那个时候跟你去天涯海角都可以,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人冲动一次,那是少不更事,可我总不能再冲动第二次第三次。这人要赌,总得赌自己看好的东西,来北京我愿赌服输,可这贵妇人官太太,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我不跟你赌了!”
李剑听着叶晓棠的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下坐起来咄咄逼人发作道,“你不要逼人太甚!你愿意离就离!当谁还死皮赖脸求着你!你就是看不好我是吧!倒就是有谁看好你!你就是觉得我一辈子都没出息了是不是!”
屋子里顿时剑拔弩张,李剑怒视晓棠,发火的眸子却在碰触晓棠脸的瞬间,骤然熄冷下来。晓棠蓬头乱发,明显瘦削清减的脸,显得眼睛更加大。一种强烈的直逼人心骨的苍白与憔悴,让那如斯的俊美,在暗夜中成几分可怖的幽艳。
她正病着,还已然如此破败。李剑像被蜂蜇了一下,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再用力,却渐虚软。
叶晓棠道,“我今天主要是想和你谈这件事的,俗话说好聚,好散。”
她的话音如深井的老泉,泛着冷冽的寒凉。李剑突然心酸。昔日曾经,她的言语多么软糯温存。她的眼神中即便隐约可见曾经的清亮,却再也没有那般柔美冲淡,只宛若秋风夜雨,冷玉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