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似乎很亮,透过营帐射进来朦胧的光。沈谛只看见申玉颓似乎累极了,慢慢扶着床沿坐倒在地,他的呼吸声沉重,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只被钉死在精美器皿中的蝴蝶,无力地煽动破碎翅膀。
“我现下疼得好些了,想来找你……说说话。”
申玉颓依靠在床边的身影格外狼狈,身上透着津津的汗意,这几日难以想象的痛苦使他迅瘦削,坐在那里单薄得像个纸人。他似乎来得匆忙并没有穿外袍,若是光这样坐着恐怕明日便要感染风寒。
沈谛刚要张嘴却现自己的嗓子又不出声音,她只能沉默着听申玉颓自言自语。
“我这几日无事可做,只把你我的前因后果想了千百遍,想来想去……渐渐明白你恨我才是应该的。”
申玉颓的声音很虚弱,每说一句就要歇一下,“可你竟然没有恨我。你予我虎符,还为我雪山寻药,连命都不要。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所图为何?我思来想去千百遍,想得头痛欲裂仍是想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对我!”
沈谛伸出手去摸索,她被沈国昌一身狗毛捂得烫的手握住了申玉颓搭在床沿上的手。申玉颓身形一僵,而后反手握住了沈谛。
两个看不见的人在黑暗中紧紧相牵。沈谛在申玉颓的手心写字道:
——夜凉,去把我的大氅披上。
申玉颓的手被沈谛握住,那热意顺着他的手心向上蔓延,直直蔓延进他被疼痛折磨得麻木的心中。他仍是不动,固执地抓住沈谛的手不放。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谛能感受到申玉颓手心潮湿的汗意,他的指骨清瘦硌人。他不分白天黑夜地痛了这么久,心神都是混沌的,如今哑声质问神志不清脆弱不堪,所问每一字都是剖开真心流露。
“求你了……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给我……一个痛快……”
沈谛垂眉。
她也在问自己申玉颓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须臾之间,她自嘲般笑了。想什么?还需要想什么?她太清楚人性欲望了——对于她的野心来说申玉颓什么都不是。
她给他虎符是是因为只要她沈谛还在军中,虎符不过是个摆设。她为他雪山寻药,不过是因为知道这世间神灵定不会让他死,她此去有惊无险还能引出他的铁浮屠。她处处为他好,处处都是算计。不过是因为他是她日后棋盘上极其重要的一子,不得不为!
美色?真心?都不及她野心重要。
申玉颓久等不到回答,只觉得浑身又痛得厉害。他苦笑一声,强撑着要起身离开,手腕却被牢牢抓住。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谛慢慢靠近了他来。
她的手抓紧他,摸索着整个人靠了过来,直到额头相抵,耳鬓厮磨。
申玉颓心如鼓擂。
“殿下……”
沈谛吐字吃力,她竭力使每一个字都清晰,“驯良山上、臣对殿下——一见钟情。”
申玉颓耳中嗡鸣,他颤着嗓音道:“……你又撒谎骗我……”
温热的手摩挲他冰冷的脸庞,他似乎听见了冰壳寸寸碎裂的嶙峋叮声,有气息落在他的鼻尖。
沈谛闻见了申玉颓眼上纱布的药材香,她知道雨洗和赤舌捣碎后是欲滴的翠色,而后慢慢挥直到全部消失,纱布又变成原来的雪色。原本辛辣剧烈的药性也会弥散成一股独特的香气,如同夏日午后暴雨前曝晒的青石板地,干燥炙人。
申玉颓出一声近似哽咽的哀叹,道:“沈谛……给我一个痛快吧……”
沈谛伸出手指触碰他冰凉的唇,他的唇在抖,抖得厉害。
她靠近,轻轻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
待到申玉颓明白唇上的触觉是什么时,他无法克制地屏住呼吸。耳中嗡鸣声消失了,他听见了身前人清浅的呼吸,听见了不远处的蛙鸣,听见了士兵革甲铿锵声。听见风过林原,人心如海潮满涨!
他吻了回去。
沈谛面上有湿意,那是申玉颓的泪。他的唇是冷的,泪却是滚烫的。
申玉颓伸手抵住沈谛的后脖颈,不准她后退半点。待到一吻结束,申玉颓早已置身床铺间,他将沈谛紧紧抱在怀中不留一丝空隙,力道之大掐得人骨头生疼。
“是你……先招惹我的,一直都是你!日后……你再不能不要我了……不能!”
申玉颓摩挲着沈谛脖颈的脉搏,才感到一丝安稳之意。
“沈谛日后你若负我,天涯海角我必找到你,再把你一点一点吃入腹中!生吞活剥!嚼烂嚼碎!你我共死!”
申玉颓把沈谛死死扣在怀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