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爱她,又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呢?”
“因为她在阿蕴庄!因为她招待过那里的客人!关键不是她失去了贞洁,而是为什么失去……”
阳子急得更是难过得流出了泪水。
我对他充满了同情。我完全能够理解面前的人。可怜的家伙。我抚『摸』了一下他浓浓的黑,拍拍他。
“一想到这些我就想离开,欲望也会消失。这已经不止一次了。我于是需要等待,直等到下一次,等到崭新的欲望又重新燃烧起来——又是那种让我熟悉的火焰在烘烤我,它太强烈了,让我日夜不能安息。有时候我在黑夜里难受得叫出了声音。我问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渴望像一张网一样把我全身包裹起来,勒得我鲜血淋淋,我知道一辈子也没法挣脱它,没法挣脱。我恨不得用拳头把四周的夜『色』全都捣破……我有时多想跟上你,像你一样出去奔跑,也到大山和原野上去;我想让开阔地的阳光好好晒一晒,我想那样也许就会好得多,会健康起来……”
我倾听着、思忖着。我问“你以为自己现在不健康吗?”
“大概已经不健康了。我身上好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给烧坏了、烧掉了。我不会再健康了我这些年不是在常温下生活的。你知道我的心里在夜夜燃烧——这种不正常的高温会把我身上的什么给毁掉,包括所谓的‘灵感’。我在艺术上会越来越迟钝,越来越平庸的。这是我最担心的。我肯定已经不健康了……”
我很长时间里无言以对。我看着他的眼睛,只想用什么办法分担他的忧郁,打破他的臆想。我后来几乎是呵斥说“你胡扯!你才二十来岁,看你的肌肤、头,它们都表明你的健康;你不过才是个『毛』头小子!”
阳子执拗地摇头“不,我已经不健康了,这个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真是一种很奇特的思路,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朦朦胧胧地把握它。但他这些不无偏执的、有时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似乎又并不完全是陌生的。回想一下,它们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它们真的似曾相识——它就像对方一样强烈。我想说出我的阿雅,我的柏慧……生命啊,充满奥秘的生命,谜一样的人生啊……我的思绪飘走了,嘴里却不知怎么出一声轻轻的感叹“你应该知道,有罪的是阿蕴庄。你如果真的不能原谅,那就离开。我现你和元圆就……”
阳子张大嘴巴望着我,连连摇头“元圆啊,她单纯得不能再单纯了,其实什么也不懂。她身上大概也有火焰,不过我用手试了试,那火焰是冰凉的;而我的火焰是滚烫的。我们俩一挨近,就会出一种噼噼啪啪放『射』静电似的声音……”
我定定地望向他。
阳子低下头。后来他仰起脸,紧缩眉头“我想知道的就是,你处在这样的年龄是怎样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因为不这样就没法对比。我真的快受不了啦。我很恐惧。我恐惧自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可以听到这些、和我探讨这些。这就是我的秘密啊。我如果搞不明白,如果不能战胜自己,那么我的整个艺术,我的事业,包括我眼下考上的艺术学院,都没有多少意义了……真的,求求你了,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可以制止我身上的这一切?它们也许是很怪的、非常顽固的『毛』病……”
他的坦诚和纯洁让人感动。我不得不回避着他的目光。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我认真想了想,只能就自己的理解说道
“我觉得每个人的情况并不完全一样……也许,越是一个特别强大特别旺盛的生命,这一切也就来得越猛烈。这是青春的特征,是它的力量,你大概不应该去压迫它。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说真话,它即便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失。我有时与你完全一样、一样——你相信这一点好了。你为什么要去制止它?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它太强烈了,它最终要、它肯定要……毁掉我!”
“它不会毁掉你。”
“它会。”
“不会的。”
“真的吗?那我怎么办?”
“你试试看。你该用全部心身去爱你所爱的人、所爱的一切——特别是具体的人……”
阳子急躁地搓手“我可以给你从头讲一下我爱过的人……以前的那些故事吗?”
我点点头。
《心中的火》
一
“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爱过一个姑娘呢……那时我爸爸还在一个农场里劳动,我常跟爸爸住在乡下。农场里分配给爸爸的工作就是让他推磨——推磨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那时候没有面粉机,要人工推磨磨粮食……”
“爸爸推磨时,我就负责往磨眼里灌粮食。我那时候十二岁,邻居家的小姑娘也十二岁。后来我们要帮助爸爸,就在磨盘的另一端拴起一个推棍,我们俩一起推。这样爸爸就可以省点儿力气。我们俩——我和那个小姑娘,干活时就要紧紧挨着。我们天天帮爸爸一块儿推磨。有时候爸爸还没来,我们就提前到了磨房里……那时就是这样,整天偎在一起。我直到今天还能回忆起她身上那股热乎乎的气味。那种气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有点儿像干草的香味,还像一个挺好的小动物的气味,比如猫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