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雪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可陛下和皇后都在此,她下意识想找一个靠山,却发现竟无人能在此时庇护住小主。
慌张之余,筠雪默默福身退下,转头去渡玉轩院中将此事告诉了正侯在院中的班采女。
斟酌片刻,秦渊吩咐着:“玉贵人才生产完,需要朕在此处陪着。张浦,你去亲自将司天监带来,朕在春澜宫的主殿见他。”
张浦亲自领命去请人,玉贵人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出去不久,连太后也赶来看望。
太后刚至,张浦便引着司天监一路疾步走到了春澜宫,司天监行至渡玉轩门口,听闻里面嘈杂,便知小皇子是在此处出生,而后眸光一闪,随即抚了抚胡须,跟着张浦去了陛下所在的主殿。
他面色庄严,躬身行礼道:“臣给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请安。”
说罢,司天监撩袍下跪,将地面磕得重重一响,哀声道:“天色已晚,臣本不该入内宫,可事态紧急,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臣不得不冒死上谏。”
秦渊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饶是如此,为了江山永固,山河安泰,他仍然淡声道:“说。”
司天监叩首道:“皇子降生本是大喜,可皇子出生时正是暮色时分,臣不敢怠慢,夜观天象,发觉皇子出生时子星骤亮,红光大盛,乃是大凶之兆。”
“恐怕——”
“皇子就是那颗会冲撞国运,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危害陛下的祸星。”
皇子乃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又是玉贵人所生,她寄予厚望,好端端的皇子竟然会是祸星,太后万万不能接受,她冷声呵斥道:“皇子乃是皇家子嗣,更是陛下的血脉,怎么可能会是祸星!司天监素来观天象以测国运,推历法,掌天文,如何小小婴孩能带来宿州大旱,会成为国之灾祸,若是你胆敢有一丝虚言,皇帝绝不会轻纵了你!”
司天监再度深深叩首,长长的胡须垂在地上:“太后明鉴,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宿州大旱时,天象便已有异常,可那时只看得出帝星以北不太平,有群星干涸之象,可对应宿州大旱,而陛下周围的子星尚且若隐若现,未曾显露。异象初现端倪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的,祸福相形,交缠不清,微臣虽心中大撼,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禀告陛下,以待观察。”
“临近玉贵人产期后,臣就一直守在司天监观天,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在今日,红光大盛盖住了吉兆,颇有遮天蔽日之危。宿州大旱一直不曾缓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也正是先兆罢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陛下,满脸哀色:“灾星祸国,臣冒死也要进言。”
“为了江山社稷和百姓安康着想,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司天监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如雷贯耳,殿内顿时寂静一片。
秦渊死死盯着司天监半晌,沉声:“破解之法呢?”
司天监俯身下去:“命定天象,无破除之法。”
“皇子是朕的骨肉,是朕的儿子,难道你是要朕亲手了结了他?”
秦渊厉声道,“朕是一国之君,更是天下之主!你是要朕!拿自己骨肉的命去平一个天象吗!?”
司天监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松口:“为平社稷之危,若皇子真因国殉身,是功臣。”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殿内死寂之时,班玉雅疾步从外面推门而入,一张清丽的容颜满是寒霜。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陛下跟前,仰起头掷地有声道:“妾身本想来主殿向陛下请辞,无意偷听陛下议事,但事关皇嗣安危,还请陛下慎重,莫要听一面之词!”
“妾身知道天象一说素来严谨,事关国运,普通人根本看不出里头的玄机,而司天监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司天监,便几乎掌握着所有的话语权,资历深厚者,甚至能从天象里窥得几分天下兴衰。”
“可妾身从来只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观星者也只能看出分毫来推断以避免灾祸,怎么司天监竟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仅看出陛下身边有异,还能如此精准,看出未出世的孩子能带来宿州大旱,又恰恰好落在了刚出生的皇子身上。”
“本主敢问司天监一句,你可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预测出所有要发生的祸事或吉事吗?”
司天监额上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
素来天象相关之事,朝廷内外人人看重,他自幼观星,在先帝在时便担任司天监最高一职,受帝王器重,从来不会有人敢质疑他的一言一行。
他的言论,但凡涉及国家大事,也都被人奉为真理,除了外行人不懂之外,更是因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愿祸事成真。
可一个后宫妇人,还是一个微末采女,竟敢句句直戳他的脊梁骨,挑他话中的错处。
司天监思量一番,直起身说道:“臣观星数十年,自问经验老道,甚少出错,且天象一事玄妙无双,还请班采女慎言。”
班玉雅冷笑了一声:“本主虽是后宫妇人,出身民间,却也知道命运一事奥妙无穷,非人力不可掌控,本主方才问了司天监几个问题,为何司天监只字不提,只要本主住口呢?”
从前最是怯弱不起眼的班采女竟能为了皇子的安危句句紧逼,可见和玉贵人姐妹情深,且她又句句在理,这些话便是秦渊在情急之中都不曾想到,他定定看班采女和司天监对峙,心中升起希望的同时,亦不禁高看了她两眼。
司天监被逼到这份上,又看向陛下幽深晦暗的冷峻神情,连脊背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事已至此,他只得退一步说:“班采女所言不错,臣等观星之人,立在推断福祸吉凶,却不能如神仙一般对命运了如指掌。”
可紧接着,他又说道:“可臣掌司天监潜心钻研星象数十年,对天象可谓熟知,星图如局,每一处的变化皆是一个点,数个点连成线,便能将答案指出十之六七,便是十之六七已经十分了不得,难道班采女竟然枉顾天下苍生的命数吗。”
班玉雅眼底冰寒,不客气道:“你既说了是十之六七,便不是全然如此,难不成星象不是时时刻刻变化着吗?凭你一词就要陛下处置了皇子,而无一点转圜之地,司天监,你又是何居心!”
“何况本主是后宫嫔妃,位至最末的的采女不假,可本主入殿以来无一人说过本主的位份,你又是为何了如指掌?是不是你早就和后宫之人有所勾结,蓄意借机生事!”
说罢,班玉雅跪地伏身,恳切道:“妾身自知御前言语有失,但还请陛下以皇嗣为重,不要听信一面之词,玉姐姐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为陛下生下皇子,还请陛下彻查司天监,还皇嗣一个清白吧!”
后宫里竟然有这样牙尖嘴利之人,句句将他往火坑里推。
司天监往常和陛下禀告天象,或前朝和建章殿,头次来后宫和陛下议事,后宫妇人也敢口出狂言,不禁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