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得那双刀恶汉又将刀把狠狠嵌进继母嘴里,拿她牙床子当了杠杆,几下便撬掉了她仅有的那半排老牙:
“你看上什么了,大可以和我说,我哪次不是有求必应?哪次又少了你和爹的冬衣夏粮?儿子飘零半生,就只得这一个媳妇儿、一方小院、二亩薄田——母亲大人,能否高抬贵手?我的娘,清官难断家务;自己家门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到街头巷尾耍弄你那长舌!”
敲落继母满口牙齿,只因老妇奉佛尊道,从此更是啃不动五荤三厌,只能喝粥。刘寄奴孝感动天,怒火犹不平息,又将继母舌头牵出,抽刀要落。
王敬先大喝道:
“大哥,让我一剑杀了这狠毒的婆子!”
檀道济急急抱住刘裕:
“晋室以孝治天下,今日所为,忤逆过甚。大哥,门外那兄弟不是说了,嫂子和侄儿周全得很,你千万不要冲动。倘若失手弄死了这老猪狗,从此就坏了名头……”
刘裕终是松了刀子。
叹息间,刘父牵马归门;进了屋,只见满室狼藉,老婆满脸是血,呜呜地说不出整话。这老农昂抓低了刘裕衣领,左右开弓,大力掌掴不孝之子:
“走,跟我见官去!老子非要告你个忤逆,非要在闹市活剐了你这逆子——就不该生下你这畜牲!你自打落地以来,给家里添了多少烦心事?一桩桩一件件,数得过来吗?祸苗子!人家说你死在江边了,你爹真就贪图你这点狗屁家业?还不是怕教外姓人占去了,这才当机立断赶跑那小婆娘!说起你那婆娘,自古男女成婚,哪一对不是父母之命,六聘三媒?你说她是你的妇人,我们当爹当娘的认过吗?我们就不认!”
刘裕也不还手,口中狞笑道:
“你还知道自己为人父母呢?我生来没见过母亲,是你嫌我拖累,打小将我扔给舅家。爹,你给了我条命,还给了我个‘寄奴’的名字,除此之外,你给我什么了?你也配谈这个‘孝’字!”
“我刘裕谪配人间,误投在你的膝下,那是我选不了的,我也并不恨你——”
“只是别动我老婆,臧氏自幼漂泊无依,我们好容易相聚,苦着乐着搭起来锅灶,好容易有了自己的日子。”
“你说我忤逆,你说你是当爹的老子,你可以为所欲为——是,大晋律里,老子弄死儿子,儿子也是白死。”
“爹我问你,这天下的忤逆,全是都因着当儿子的人面兽心吗?我长到十一二岁有了气力,是你把我从舅家又拉回来,将我扔进田间地头,没日没夜地让我驮土送粪、饮田开垄。我的确是畜牲,我比畜牲干的多,畜牲都有一口夜草,我只有挨鞭子的份。”
“院里那匹黑马,是我的乌骓吧?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跟这马一样,多少年了,食也不饱,力也难足,只得苟且渡日,挣扎谋生。”
“十五岁那年大荒,地里收成不好,你又把我扔去城里,让我沿街乞活,生死凭天。那时候你说,儿啊,家无浪荡子,何处有闲财?你让我去混吧,混成啥样都是我自己担着。”
“我听你的话了,一直混到今天。”
“你是我爹,我得喊你一声爹。”
“可是古人老讲‘认贼作父’,你说这四个字多有意思?”
“我总寻思,我挨打的时候,我爹在哪儿?”
“我受尽冷眼的时候,我爹在哪儿?”
“十冬腊月,大雪纷飞,我在京口街上捱饿受冻、和野狗抢食的时候,我爹又在哪儿?”
“如今我长成七尺六寸的汉子,双刀快马,纵横天下,不必再为一食一宿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