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秦琬抬高声音,打断七月的话。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严肃,秦琬有些干巴巴地说:“阿耶要宴请北衙军的人,你去灶上看看吧!我……”
她叹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往石凳上一坐,双手趴着石桌,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中。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若梦呓,透着难以言喻的迷茫和委屈,“我想静一静。”
七月见状,有些担心,却拗不过秦琬,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边走边叹息。
小娘子至真至性,待人以诚,自然是极好的,但……她也该长大了。
生变
秦琬在冷冰冰的石凳上坐了很久。
说她在想事情,有些不恰当,因为她的脑子空空荡荡,思绪如流沙一般滑落,被风一吹就渺无痕迹,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说她在发呆吧,那就更不可能——她的脑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只是寻不到那线头。
七月来了好几次,见秦琬这般模样,不住摇头,却不敢上前打扰。
皇室的孩子何等早熟,她早已看得分明,可秦琬身在偏远之地,被父母庇护着,无忧无虑的长大,还能敏感至此,那就只能是血脉中流淌的天性了。倘若秦琬不是位小娘子,而是个小郎君,沈曼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只可惜……唉,莫说是嫁入皇家的女人,就连高高在上的公主,若没儿子傍身,难道就没点遗憾?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七月的情绪终于焦躁起来。
代王喊这些兵士来喝酒,结果人都到了,为何他自己却不出现?正屋的气氛十分诡异,若非赵肃和程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些兵士怕是早就坐立不安了吧?
她心急似火,却不敢贸然闯入——发生什么事,程方已和她说了。
这两夫妻都明白,在一连串的打击下,代王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感情脆弱至极。这或许是沈曼唯一一个能真正进入他心扉,从此夫妻俩一心一意,再无人能够离间的机会。若她为了几个大老粗,直接闯了进去……小心谨慎侍奉沈曼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是完了。
斟酌了好半天,七月只能寄希望于秦琬,她走到秦琬身边,俯下身子,小声说:“小娘,小娘?”
“月娘?”
秦琬回过神来,问,“什么事?”
“诸位兵士都来了,大王却……”
秦琬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用一种奇异的,略带哀伤的眼神看着紧闭的门扉,想了想,说:“你守在这里,我去。”
七月吓了一跳,刚要拒绝,就听秦琬缓缓道:“我是阿耶和阿娘的女儿,又与他们有几分交情,阿娘不舒服,阿耶陪着,我自然要代表他们,做一做这个主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异常沉稳冷静,透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七月见了,心中一酸,仿佛从这位小娘子的身上,瞧见了已经亡故的大郎君的影子。
聪慧绝伦,少年老成的代王嫡长子,由于是圣人的长孙,又极为机敏,进退有度,深受圣人的喜爱。七月始终记得,自己陪沈曼抹泪的时候,这位天之骄子握住母亲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阿娘,孩儿一定会好好读书,您在阿耶那里丢掉的面子,孩儿都会给您一一挣回来的!”
只可惜,那样好的孩子,却……
“小娘,奴婢……”
“你留神听动静。”
秦琬微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正厅走去。
正如七月所说,酒已摆好,冷盘也弄上了桌,偏偏气氛却诡异得很。秦恪不来,程方和赵肃压根不敢喊上菜,更不敢让兵士们喝开。莫说赵肃,就连程方也在心中埋怨,觉得代王做事太过情绪化,说请客就请客,等人到了,自己又不来。问题是,他现在不来,却没知会一声,不代表他待会想到了这桩事不会过来。饶是程方精明得厉害,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左右为难。
秦琬见程方笑容满面地与兵士们拉家常,略想了一想,还是唤道:“程二郎!”
程方忙不迭跑过来,关切道:“小娘有何吩咐?”
“开席吧!”
“……”
见程方错愕,秦琬想了想,说:“阿娘身体不舒服,阿耶陪着,暂时来不了。”
程方何等精明之人,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秦琬自作主张,但这无疑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故他立刻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您请上座!”
秦琬摇了摇头,坐到主座的右边,对大家略带歉疚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程方见状,忙道:“开席,上菜!”
他们两个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早有人竖着耳朵听,等席一开,觥筹交错,气氛被程方炒热起来,就有人交头接耳,将代王不能来的理由说个大概。
这些兵士早就习惯了秦恪的冷淡,又想到这位皇长子至今还没个嫡子,心中纵有几分不快,也都能够理解,顶多觉得秦恪太过优柔,几乎被女人栓到裤腰带上。想想沈曼对他们不错,又不好意思非议,只得继续喝酒。
秦琬知自己呆久了他们会不自在,略坐了片刻,就要离席,程方和赵肃见状,连忙起身相送。
夜间的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吹拂到脸上,酒登时就醒了一半。更何况赵肃和程方都是有名的海量,黄汤才下肚三四碗,怎么也不至于醉得厉害。
不知为何,赵肃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覆盖全身,明明腹中被烈酒灼得似火,皮肤却冰冰凉的,感觉像个死人。
“小娘——”
他停了下来,压低声音,谨慎地说,“情况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