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秦琬也没有足够的信心。
但她有先天的优势,因为她是皇帝。
官员爱拿贞节牌坊来请表彰,没问题。相关的折子,她全像没看到一样。该官员的升迁考评,她也要细细查看,往往是留中不发。这样一拖,吏部的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好的位置不等人,对方不就被耽误了么?
当官的或许会不管百姓的生死,但绝对不会不琢磨皇帝的意思,知道皇帝不爱看这些还写,那不是找抽么?
皇帝的心意,没有任何人敢忽视,这一点,放到哪里都一样。
“为人君者,当厚待功臣。”
秦昭抬头,有些不解,不明白秦琬为什么忽然来了一句这样的话。
秦琬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她希望秦昭自己能懂。
没错,为了统治需要,应当重文抑武。因为文人不容易造反,武夫骄横,随时有可能叛变。
可一旦外敌入侵,能够保家卫国的,也只有那些被文人瞧不起的赳赳武夫而已。
文人当然有骨头硬的,但大部分文人的骨头都是很轻的,他们可以效忠大夏,自然可以效忠下一个皇朝的统治者。反正不管谁当政,治理江山还是要靠文官的,不是么?
秦琬不指望这些士大夫为大夏的江山殚精竭虑,过多相信文官,说不定家国天下都变成了儿戏,边境也成了他们政治斗争的地方。哪怕打输了仗也没关系,反正有武将背锅,怪不到高贵的文官身上。
就算改朝换代,新皇也要优容他们这些有话语权的士大夫。既然如此,换谁当主子,不是一样呢?
文人可用,可以重用,但不可倚重,尤其不能让他们指手画脚,干涉军事。
至于武将,优先从开国功臣之后里选。
设想一下,倘若大夏代代皇帝,无不厚待开国功臣的后裔。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也比别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将家族的荣耀传递下去。久而久之,这些家族便“世受皇恩”
,天下皆知。一旦国家有难,他们只有更拼命。
不光是为了家族,也是因为,大夏一旦垮了,他们反而不如那些儒生好弯下腰,投靠新主子。
即便是新主子哪怕接纳了他们,也会忍不住想,前朝代代皇帝都对他们那样宽厚,有什么都想着他们。我待他们,可有前朝一成?他们俯首得这样轻易,来日若遇上强敌,又怎可相信他们的忠诚?
秦琬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为集中君权煞费苦心,一个劲削弱丞相的权力,包括她所崇敬的祖先也不例外。否则不会有三省六部,也不会有入政事堂议政的宰相,居然只是五品官的荒谬之事。
她不会恢复丞相的位置,但她不想继续分散丞相的权力,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这样。
皇帝已经天下独尊,一旦歪了,很可能就在歧路上越走越偏,停不下来。这种时候,就需要丞相来拉一把。
人不可能永远不犯错,怕得是犯了错,身边也没有制止的人,只有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到那时,才是真的完了。
这些道理,秦琬想告诉秦昭,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说,因为这些都是秦琬坐上了皇位才渐渐悟出来的,在此之前,哪怕她监国摄政多年,眼睛也一只盯着那只椅子,一只盯着朝廷,没有太多心思去管别的。
所以,哪怕现在告诉秦昭,秦昭无法感同身受的话,也只是入耳不入心。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等到做了皇帝,这么多年过去,回头一看,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认认真真想做实事和虚情假意想刷政绩,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如果群臣,尤其是宰相中有想为百姓做点实事,不惜百年清名的人。哪怕喜欢弄权,又或者贪财好色,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只要能造福百姓,秦琬都能容得下。
摒弃那些无谓的帝王心术,只要不被遮蔽住眼睛即可,该放权给臣子的事情,就不要自己做了。
☆、沧海桑田之陆
长安,吴国公府。
浓浓的药味萦绕在正院,久久不曾散去。来来往往的下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整个院子一片死寂。时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更此处添了几分压抑。
吴国公夫人颜氏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凝视着好不容易睡过去的赵肃,轻轻地握着他的手,眼眶微微泛红。
她年纪也大了,休息越来越不好,白天经常莫名其妙就盹过去,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正因为如此,儿孙谁也不敢让她累着,恭恭敬敬请她去休息,甚至跪下来劝她。不希望一个倒了,两个也一起倒下,颜氏却固执地守在丈夫床边,不肯离开。
年轻的时候,她顶着“代嫁”
的帽子,怀着“下嫁”
的委屈。虽然嘘寒问暖,贤惠备至,夫妻却同床异梦,没有半点交心的地方。
再后来,赵肃的官越做越大,大到曾经瞧不起的人都对他谄媚有加,曾经看不起赵肃的颜家也不得不弯腰讨好,有求于他的颜氏就更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她守着三个儿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也看着侍妾庶子一个个地蹦出来,不属于她的孩子,被他送到她的膝下。
然后……一个又一个地送出去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兜兜转转大半辈子,临到尽头,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个主宰了自己几十年,犹如高山一般的男人轰然塌下的那一刻,她非但没有笑,眼中却有了泪光。
赵肃模模糊糊地醒来,依稀看见妻子抹着眼泪,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