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再被天幕一句话点醒之后,孔颖达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立刻陷入到了不可遏止的灵感爆之中。某种不可解释的心流状态喷涌席卷,已经将孔学士的理智尽数埋没,融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的狂热。他现在匆匆涂抹这些灵感爆时的吉光片羽,就是天崩地裂也无暇顾及了。
天幕依旧在继续,闪过的却是长安城上的熊熊大火,士庶奔逃号叫的凄凉景象。“天街踏尽公卿骨”
,大唐也终于走到了它的末日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回大唐时才会如此感慨。自古兴衰起伏不定,但如大唐这般骤起骤落,跨度大到匪夷所思的起伏,则实在史册罕有。天宝十载前还是“天下无事,海内阜盛”
;区区四年之后,便是“渔阳鼙鼓动地来”
,安史之乱中大唐的人口折损三分之二,不仅盛世就此消弭,也开启了藩镇坐大、胡人强盛的魔盒。
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李世民已经是千年一见的皇帝了,似乎也很难指望他的子孙能长久英明、励精图治。光大祖业终究是相当艰难的,如强汉般一连抽出六代明君金卡,那简直是天下独一份的手气,可遇而不可求了。
不过,有的时候,我们忍不住也会畅想即使长盛不衰只是幻梦,也总可以期待一个较为平稳的下坡路吧如果大唐的衰落能更加体面、温和,大概华夏文化也不会那样强烈的刺激,由开放而骤然变为封闭,由宽容而骤然变为保守,最终走上那条遗憾的路。
大概是皇帝被什么“渔阳鼙鼓动地来”
、“人口折损三分之二”
、“藩镇坐大”
的可怕前景给刺激得太厉害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神色却俨然生冷僵硬,目光横扫之处,仿佛连殿中都凉了不少。几位宰相纷纷起身,束手站立,以示与至尊感同身受;就连沉浸灵感的孔学士都被殿中气氛震醒,吓得赶紧站起身来,缩在角落。
如此沉默片刻,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平板
“诸卿以为如何”
几位宰相默然站立,还是房玄龄向前一步,下拜请罪
“天音中说渔阳鼙鼓动地来,渔阳郡是河北治下。陛下曾令臣安抚河北人心,臣举措失当,不得其法,致令河北多年仍有叛心,臣罪在不赦。”
房玄龄房相公是河北清河房氏后裔,玄武门之变后,李二陛下曾令他与魏征一同安抚河北的士人。但这样仓促潦草的安抚,又怎么可能与不知多少年后渔阳的叛乱有什么瓜葛显而易见,这“河北仍有叛心”
的罪责决计与房相公无关,即使真要追根究底,恐怕也要追溯到太上皇李渊冤杀窦建德,逼反河北官吏的光辉事迹上
贤臣为尊者讳,这种锅只能房相公出面一力承担。但李世民的面色微微缓和,却已经领会到房玄龄委婉劝谏的苦心。
“朕会尽力弥合河北的人心。”
他道“也请房、杜二位宰相时时为朕留意,不要让河北的士人再生出什么隔阂。”
房玄龄杜如晦一起下拜领命,而后正襟危坐,再不多言。眼见两位同僚顺利过关,长孙无忌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臣忝为外戚”
说到此处,他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所谓外甥似舅,如果真如天幕所言,长孙皇后早逝,皇子孤苦无依,那他这做舅舅的也确实有督导爱护外甥的职责。
但这是做臣子的能插嘴的么这是他开得了口的么
不过,以天音的启示,他搞不好最终还真插嘴了但结局是如何“长孙无忌枉死黔州”
,这几个字他可是日日心念,不敢稍有忘怀啊
陛下,这能怪臣不作为么臣也顶不住这种折腾啊……
陛下,这能怪臣不作为么臣也顶不住这种折腾啊
大舅哥与妹夫之间面面相觑,彼此都从眼中看到了无奈。
最终李世民只能长叹一口气,挥一挥手让长孙无忌坐好。
看来儿子还是得自己管。
当然,无论河北人心也好,继承人的素质也罢,现今都只能算是“术”
;眼下真正最为要紧的,却是天音所反复强调的“道”
。
怎么能保证大唐的下限怎么能让大唐体面的收梢,起码有个稳定的衰落怎么才能将贞观朝的理念经验传承下去,不会折腾出“似我者死”
李世民的目光移到了孔颖达身上。
孔学士沉思良久,此时早已打好腹稿。眼见皇帝神色殷切,立刻拜了下去,声音断然
“继往圣之绝学,为大唐立论,臣敢不尽力”
皇帝微微点头,面上终于有了欣慰之色。
“那就都托付给孔卿了。”
他缓缓道。
贞观元年的二月,在与诸位宰相闭门于甘露殿议论一日之后,皇帝以雷霆之势下达了数道敕令,刹那间震动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