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颔首:“契苾部被安置在甘州、凉州之间,原本过得十分安稳。不过,薛延陀人竟不知何时暗中遣使,劝诱他们返回漠北。两个月之前,契苾何力奉旨回凉州探亲,契苾部族人被薛延陀人说服,居然劫掠他及其母姑臧夫人、弟贺兰州都督沙门,一同去了薛延陀汗部。”
谢琰拧起眉,不过片刻便察觉此事之关键,很是震惊:“连契苾部都如此反复,想必铁勒诸降部定然更是不稳。”
薛延陀如今是铁勒诸部之首,对其他部族多少存有几分号令之力。若是他们将铁勒诸降部都诱骗叛唐,不仅增加了自身实力,亦为大唐降服其他部族增添了不少艰难险阻。此外,诸胡将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极有可能再也得不到群臣信任,无形之中又行了离间之计!如今朝中的胡将何其之多,不仅有契苾何力,更有突厥降将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等人。他们不是一族酋长就是突厥王族,若是当真离间成功,说不得北疆转瞬之间便会陷入战火之中!
李和的脸色十分沉重:“不错,契苾部奔逃漠北,朝中便有人称契苾何力叛逃,理应讨伐。但圣人深信契苾何力之忠,并不理会。后来有消息传来,他果然拒绝了薛延陀夷男可汗的招降,割掉左耳发誓绝不叛唐。为了将他换回来,圣人才决定答应薛延陀请婚,将新兴公主下降。”
闻言,谢琰的思绪十分复杂。契苾何力自然十分重要,不仅是圣人的爱将,还事关北疆安稳以及众胡将的忠心。不论如何,为了北疆安宁计,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换回来。宁可舍出亲生之女,也要将边疆局势稳住,不愧为帝王心术——圣人的杀伐决断,由此亦可见一斑。
作为臣下,拥有这样一位传闻中至情至性、实则自有权衡的明主,确实是大幸。作为黎民百姓,能遇到这样一位能够忍一时之辱也要维持安宁局势的君王,亦是幸甚。不过,若此事教李遐玉得知,恐怕仍会十分同情新兴公主罢。确实,这位贵主何其无辜,就算和亲未必能成,其婚事与未来也成了一局棋,再也身不由己。
“此次婚使奉命前往漠北薛延陀牙帐,便是以新兴公主下降之事,换得契苾何力及其家人。”
李和道,“此去数千里,越过漠南、大漠与漠北,既能绘制舆图,亦是探听薛延陀及铁勒诸部消息的好机会。都督命诸折冲府各选五十人作为婚使扈从,我最近忙的便是此事。只可惜,年前派了些精锐去长安担任宿卫,剩下的还须轮流征防,一直寻不出足够的人来!总不能教那些连刀都握不稳的新兵跟着去!!”
谢琰心中微动,抬起首:“祖父,孩儿可否毛遂自荐?”
李和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年纪太小,又并非府兵,不合规矩。”
按照律令,年满十六岁方可从军服役。谢琰尚不足十四岁,所以他才迟迟未将他带入军营中,正式给他记录名籍。
“祖父,事急从权。”
谢琰接过话,不急不缓地道,“我通晓薛延陀语、突厥语,能绘制舆图,又曾去过漠南和大漠,懂得如何在大漠中寻找绿洲。在这河间府中,绝不会有比我更合适之人。若是将年龄稍作改动,未必不能成。”
他身量颀长,遇事稳重,瞧着也丝毫不像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糊涂!若是你还想日后凭着军功出将入相,便莫要想着使这等欺瞒之计!”
李和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军府名籍与户籍若是不合,将来便会成为你的污点!寻常人唯恐身上有了什么污点,你却上赶着自污!眼看着两年便过去了,再有两年也等不得了?!”
“祖父,孩儿并非是为了借着此事博军功。”
谢琰摇首,辩解道,“只是机会太过难得,不愿错过罢了。便是不能以府兵身份成为婚使的扈从,还可假作祖父的仆从……”
李和哼了一声,略作思索道:“这倒是可行。以我的品阶,随身带几个部曲也不妨事。你若是随行,倒也不容易惹人注意。”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本想带着憨郎同去,但他的性子有时太过冲动,倒是不妥当。此外,绝不能让元娘知晓,免得她同你一样胡乱动心思!”
他对自家孙女再了解不过,心知肚明她定是不愿错过这等探查薛延陀人的良机。
谢琰微微一笑:“孩儿知道了。”
然而,十几日之后,当李和带着一群兵士策马匆匆往灵州赶去之时,偶然回首,却发现队伍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郎。他瞪着那个双眸灵动的小少年,当着一众府兵的面也不好大发雷霆斥责她,于是只能将谢琰唤过来,横眉竖目咬牙切齿:“三郎,你当初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地还是让元娘得知了消息?”
谢琰颇有些无辜地望着他:“祖父莫怪。孩儿并非不遵祖父之令,只是曾答应阿玉在先,不得不信守诺言。”
“……”
李和一时无言以对,回首又横了李遐玉一眼,“将元娘带到灵州即可!赶紧着人回去告知娘子,让她前来好好管束孙女!”
“是。”
李卯垂首答应,立即御马离去。
李遐玉看在眼中,猜得祖父定是不允她跟着去,心里自是既焦急又不满,却也无计可施。
☆、留在灵州
一行人到得灵州之后,李遐玉便被李和打发去了康家。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辩解,诸如她也会薛延陀语,她也会在大漠中寻找绿洲、辨别方向。但他一概不听,只冷着脸道:“别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不能掺和的事就别上赶着掺和!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