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抬头看了看苍穹,只见夕阳已然落山,曾经灿烂如燃烧一般的晚霞终于也归于平静黑暗,融入到夜幕之中,消失不见。一点一点的星光,缓缓探出了脑袋,在遥远的夜空中凝视着这片人间大地,只有那一轮明月仍未升起。
庭院中站立的人,看着那已经被搜得空空荡荡的土字房,不知为何,大家都忽然有种萧索感觉,便是向来欢乐的小鼎,也忽然看起来有些兴致不高,一言不发地带着大黄、小灰走回了木字房。
仇雕泗站了片刻,也走回了金字房,苏文清则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对王宗景道:“王公子,你也早点歇息吧。”
王宗景点了点头,边看着苏文清转过身子,走回了水字房,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庭院之中,像是久违的寂静重又降临,幽幽的覆盖了这一片地方。王宗景在两个柳树下站了很久,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不经意地看着院子某处。直到月上中天,他仍是默默沉思,却又解不开心中的烦恼,最后只是长叹一声,缓缓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将那如水月光、淡淡星辉,都轻轻隔在了门外。
翌日,被昨天那一场突然出现的诡异杀人事件所震动的青云别院,迅速的回归到原本安宁平静的模样,毕竟那死的人与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干系,加上青云门已然出面,自然就有诸位师长做主,谁也犯不着去惹是生非,还是老老实实修炼,为一年后的青云试努力才是最好。
哪怕是住在巴熊生前居住的廿三院中,看起来也是这样的,除了小鼎偶尔会带着大黄、小灰跑到院子里玩耍一阵外,其他三个房间的人都是闭不出门,似乎谁也不愿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屋子。
只是廿三院里,这样的“安宁平静”
只持续了约莫半天,再又一次接近黄昏的时候,院子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嘈杂混乱,似乎是向着许多不同庭院纷纷走去,而在廿三院这里,很快也进来两个人。
正是穆怀正与欧阳剑秋。
看着院子里一片安静,穆怀正皱了皱眉,对欧阳剑秋示意了一下,欧阳剑秋点了点头,踏上一步,朗声道:“诸位,请出来一下,我们有很重要的事项相告。”
话音落下没多久,只听吱呀声纷纷响起,王宗景等人都走了出来,来到院子中,并肩站到一起,包括有些迷糊的小鼎,站在三个人的前头,却最先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啊?”
王宗景的目光越过那两个人,隐约望见庭院外头的大路上,有不少青云门弟子在其他庭院里进进出出,似乎也是宣告某些事情,一时间他的心情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穆怀正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几位听好了,近日远赴西北凉州暗中探访新人家世的本门弟子传回话来,巴熊自称的凉州祖籍之地,的确有他所说的巴姓人家,但巴家族人却尽数否认有巴熊此人;同时,根据对巴熊房中遗物的仔细检查,发现了一尊魔教邪神“天煞明王”
的小像,以及数封向魔教妖人通风报信的信件,可以断定,巴熊此人,乃是魔教余孽意图潜入我青云门的奸细。”
“什么”
王宗景等人一时都呆住了,那“魔教”
二字,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耳边响起,王宗景更是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震动之下,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张时常带着笑意的胖脸,却又如论如何也没法将巴熊与魔教妖人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
只是穆怀正等人面色肃然,语调铿锵,哪里有半分开玩笑的神情;加上外头那些青云弟子忙碌的身影,这个事实看来已经确凿无疑了。
穆怀正淡淡地扫过站在院中的那些人,看看他们脸上难以置信五味杂陈的神情,沉默片刻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苏文清与仇雕泗也都面色错愕,显然一时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王宗景茫然地看了一眼土字房那空空荡荡的屋子,脑海中忽然想起了的,却是当日萧逸才对他所说的话:人性或黑或白,万事有对有错
你为什么去杀人?
生死等闲事,自己去担当,自己去看穿他呆呆地看着那间屋子,人已去,屋还在。片刻之后,听着院外那些嘈杂之声,他下意识地向门口处走去,举目四望,只见一个个庭院中青云弟子进出着,那个消息就如波浪,一层层翻滚而去,将那个死去之人的名字,一次次冲刷,终于压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院外大道上,静静站着一人,眉头微皱、神色肃然的看着这一幕,却是明阳道人。王宗景站在庭院门口台阶上,不多时也看到了他,明阳道人若有所觉,回头看来,望见了王宗景的身影。
二人目光对望,王宗景呆立半晌,缓缓下了台阶,一路上走过明阳道人身边,在两个人身子交错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形停顿了一下,脸上神情木然而僵硬,声音中也似带了几分干涩,低声道:“我想去见他。”
明阳道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察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九月十六着一天的晚上,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一轮圆月皎洁如玉盘,悬挂于夜幕天穹之上,散发出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巍峨屹立的通天峰上。月光如水,清辉微寒,将沐浴在夜色中的玉清殿衬托得美轮美奂。殿前石阶,白玉栏杆,还有巨柱飞檐,此刻看去都带了几分幽静的美。明阳道人站在玉清殿外,凭栏远眺,望着远方的蒸腾云气,望着光亮皎洁的明月,面上神情似有几分出神,也不知心中在想些那么。间或一回头,他会向那玉清殿大殿里看上一眼,然后又很快移开目光。与殿外被月光照耀得清亮如白昼相比,玉清大殿上虽然还点着烛火,却仍然让人觉得昏暗,空旷殿宇昏黄的烛火下,有两个身影并排站在那三清圣象之前,一个是萧逸才,一个是王宗景。远远望去,萧逸才神情淡然,香案上烛火摇曳,光芒落下照得地面上也变成了光暗两面,隐约中只见他似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而王宗景则是在面上神情变幻,时而惊讶,时而疑惑,时而茫然,不过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渐渐地,王宗景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就这样,两个人的身影在大殿神像下站了很久很久。明阳道人站在殿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没有人知道在那大殿之中,萧逸才对王宗景说了些什么,而明阳道人独自伫立时的神情,不知怎么,却总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之意。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忽然从背后传来,明阳道人转身看去,只见王宗景一脸疲惫,同时带了几分茫然,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到明阳道人站在殿外的身影,王宗景默默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此刻看上去显得格外疲倦,像是连打一个招呼的力气都失去了,就这样神色木然地走过明阳道人的身边,顺着玉清大殿的石阶,缓缓走了下去。明阳道人一怔,踏上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却只听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萧逸才走了过来,淡淡道:“明阳,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阳道人踏出去的脚步立刻便收了回来,向着那个少年在月光下渐渐走远的孤独背影看了一眼后,他低声答应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萧逸才目送明阳道人远去,然后缓缓走到石阶上方的白玉栏杆边,向下方望去,只见王宗景正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下走着,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后拉出了一条细细的影子。在光洁如玉的白石台阶上一顿一顿地掠过。石阶很长很长,山风很冷很大,吹在身上,仿佛有种被劲风托起吹走的错觉。衣衫飘动着,在这空旷无人的夜晚,王宗景缓缓走了下来,似乎感觉太过疲惫,他站住了脚步向四周看了一眼。石阶下方不远处,是一处占地颇大水面平滑如镜的水潭。明月当空,倒映水中,仿佛近在眼前一般。水潭周围,是连片成林的树木,更远处便是坚硬高耸的山体石壁。王宗景依稀记得自己那天被带上玉清殿时,有不少青云弟子在路过这个水潭时都停下行礼。可是他们究竟是对谁行礼呢?王宗景那时心中就有这疑问,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脑子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一切都只靠自己的本能行事。下意识中,他便慢慢走到那水潭边上,靠着一颗小树坐下来,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间。月华皎皎,明亮清澈,洒落在这片碧水寒潭间,树影婆娑,在山风里微微晃动,将王宗景的身影掩盖至阴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碧水寒潭里的水波忽然一阵波动,随即迅速加快,片刻间“哗啦”
一声大响,水花四溅,确实从那深潭中浮起一只巨兽,在这月圆之夜冒出了头,低吼一声后,便一摇三摆地慢慢走上了岸。无数的水珠化作小河一般,在这只巨兽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从它粗糙而庞大的身躯皮肤间纷纷滚落,月光之下,只见这巨兽身躯大如小山,龙首狮身,全身满是坚硬无比的鳞甲,尤其是一颗巨头之上,两只眼睛几如小儿脑袋一般大小,闪闪发亮,如黑夜里的透亮的火把,间中喘息处,有着两只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更是令人望而生畏。阴影中的王宗景,看到月光之下的这一幕,特别是这只巨兽上岸的方向,正好是向他这附近来的,徒然之间,身子便绷了起来,那一刻,仿佛是回到了那片古老森林中遇见了极可怕的妖兽。只是还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原本安静的巨兽却立刻也感受到了什么,庞大的身躯突然一顿,口中一声低吼,如铜铃般的巨眼猛地向这片阴影中看了过来,大嘴微张,缓缓露出了两根獠牙。在它身后原本见见安静下来的碧水寒潭,突然间也好想是感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大片大片的水花猛然溅起,随即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一道粗壮的水柱,赫然缓缓升起,如一只水龙般,甚至还能在半空中弯曲扭动,缓缓对准了王宗景的隐身处。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王宗景全身,他甚至在那一刻全身都无法动弹,一股他平生从未感受过的凛冽杀意,如汹涌的波涛般淹没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就在这危急关头,距离碧水寒潭不远处的石阶之上,萧逸才身影突然出现,山风吹动那一身墨绿道袍,他眉头微皱,却是远远地挥了挥手。从碧水寒潭中出来的巨兽扭过头,向萧逸才处看了一眼,喷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哼哼了两声,随后那条盘旋而上的水龙停顿了一下,瞬间像是失去了神秘力量的支撑,化作无数大片的水花,哗啦啦从天落下,犹如下了一场小雨。凛冽的杀意眨眼消失,王宗景直到这时候才吐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大口喘息不止,随即只听萧逸才的声音在远处悠悠传了过来,道:“这只灵兽名叫‘水麒麟’,是本门镇山灵兽,岁久通灵,道行高深,门中弟子往往尊呼其为‘灵尊’。”
王宗景怔了一下,转头向那只巨兽看了一眼,却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灵尊”
向那边看了两眼,他迈开脚步,从那片树林阴影中走了出来,来到石阶下方,再远一些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黑夜中那条渺若惊龙般的虹桥,萧逸才淡然地向那条黑暗而空寂的路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剩下的路,你一个人走下去吧。”
王宗景默然无语,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转过身子,独自一人向那条黑暗的路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确实水麒麟似乎有些不耐烦被这些俗人打扰,喷了两个响鼻,摇晃着巨大的脑袋,又走回到那碧水寒潭中,随着低沉的吼声回响起来,一个巨大的身躯一个翻腾,顿时水花四溅,又潜入到水底深处去了。这一年的青云试,从人数规模上来说都是要比往年大了不少,于天下间的名望,也是高涨许多,不过相比往年的平静,今年的青云别院中却好像是麻烦不断,特别是对于乙道廿三院这个院子中的人来说,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好像总是有事在不停地发生,一波波犹如海浪涌来,直到最后,这浪潮突然高涨,如惊涛拍岸,当波涛缓缓退去时,他们却发现这院中的人,已经少了一个。那个胖子的名字,已经再没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忌讳,也许再过一段日子,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也都会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所留下的丝毫痕迹了。他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忙忙碌碌辛苦为谁,成天和善笑脸的背后,谁会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一切,终究是烟消云散了。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九月中下旬的时候,青云山一年中最热的夏季早已过去,正是天高气爽的时节。这一日早上,因为天气晴好,乙道廿三院内难得热闹了些,大家都出了门在院子中走动走动,比起前些日子巴熊刚刚出事那几天的死气沉沉,看起来诸人的心情都似好了不少。只是站在院子中,低声聊天或缓步慢走的时候,也有人偶尔会在转头时望望那一间已是人去楼空的屋子,在这片安静祥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王宗景活动了一下身子,顺着抄手游廊走去,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连平日与他要好的小鼎,这几日间说话也少多了。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土字房的窗外,看着土字房门窗都敞开着,里面空荡荡,桌椅有些凌乱,那是当日青云门弟子过来搜查时留下的痕迹,站在窗外看去,还能望见墙角处散乱的一页白纸,沾染了几分污秽,死气沉沉地落在地面上。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纸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庭院中的青草地上,之间不远处两棵柳树之下,苏文清与仇雕泗站在那儿。仇雕泗似乎在对苏文清说着什么,苏文清微微点头,嘴角也挂了一丝温婉笑意,只是不知怎么,彬彬有礼的神情中,仍是有一丝隐约的疏离。正在这时,看到王宗景走了过来,苏文清双眸一亮,笑着向他招手道:“王公子,过来说话吧。”
在她身后的仇雕泗原本话说了一半,眉头微皱间,也向王宗景这里看来,悄然隐去了剩下的话语,神色间有些不快,但转眼即逝。王宗景倒没发觉什么,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文清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过来与我聊天,却提到他熟稔的一位师兄说,今日青云门中,会另外安排一人来这院中居住。”
“嗯?”
王宗景虽说这几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绪不高,但乍一听这消息,仍是吃了一惊,面上露出几分异色,不过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道,“在这青云别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们一样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吗,可是所有的人都早已分配好住处了,为何会有人还住进来?”
苏文清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也问过我哥哥这问题,但好像那位说起这事的师兄也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