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箜嘿嘿笑出声,笑声怎么听怎么老实憨厚,“怪道有人说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还同人打赌,说是你肯定另有打算,毕竟你不是那种会计较小节的。”
“瞧你这话说的,真听不出来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容苏明没抬头,兀自缠着手中那根韧性十足的墨绿色草叶,“那什么,差不多我就先走?”
“去哪儿?”
许向箜回过头来,手里还拿着半根大葱,他以为阿姐要回歆阳。
容苏明:“难得来这边,你上官又未要见我,我去这附近转转。”
许向箜:“附近多山林,深处林子里还有野猪,我陪你?”
“忙你的罢,我带了迦南。”
说罢转身就走,利落又干脆。
许向箜从小就是他这位阿姐的忠实小尾巴,便是如今各自成家,姐弟二人的情分也未曾因此而有所生疏。
初闻灵龟寺丰豫粥棚出事,他不顾上官的排挤为难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就怕他阿姐会受到什么牵连。
现在再瞧布衣容大东家在官家人面前的行事作风,许向箜由衷觉得他阿姐不愧是他阿姐。
不愧是他阿姐……
百个人有百种性格,自襁褓至耄耋,既行于莽莽世间,便谁都可有独属自己的偏执和愚蠢。
容苏明是善良人,是慈悲徒,是虔诚者,是坚韧不拔的领头羊,却唯独和聪明二字不沾边。
太重感情,则易自伤。
歆阳多山水,乃大晋国少有的福泽宝地,长久江风吹不散山腰经年的雾岚,江上渔歌唱晚,山中暮鼓晨钟。
日将西落,一日又逝,灵龟寺内僧人击响佛鼓,鼓声浸润了慈悲的佛经香火,层层叠叠传远,惊不去林间暮归的飞鸟走兽。
自然有灵。
灵龟寺北便是山,林深处有鹿,诚然也有野猪,容苏明未敢独自走远,坐在路边一个枯死的木头桩上,托脸望天边日落。
沉思时,她习惯蹙眉远眺。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尚亮,东边一轮大月牙已悠然挂出,一只冷箭嗖地射进倒在旁边的枯木,容苏明吓得跳起。
俄而,射箭者才施施然从朦胧暮色中现身,是打猎出来的温离楼。
这位官爷身背猎弓箭筒,腰佩官制横刀,手里拎着两只五花大绑的活野鸡,朝容苏明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这么只冷箭射到身边,你竟然叫都不带叫一声,容大人好胆识。”
容苏明拍拍袍子又理理衣袖,没回驳这位官爷的打,取了颗糖丢进嘴里:“温夫人不知温大人又来这里打时间了罢?”
“嘿呦,你这么说就有些不愉快了不是,”
温离楼把两只肥野鸡拎到一只手里,拔下枯木上的羽箭,顺手把胳膊搭在容苏明肩上,一副哥俩好的熟稔,“我这打野鸡就是为了讨好夫人,你不懂……瞅你这满脸的深沉样,怎么着,事情不好解决?还是来查案的人为难你容苏明了?与本司说了,且去为吾容友讨个说法回来。”
容苏明露出受之有愧的表情,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把快伸到眼前的锃亮箭头往远处推,“你在林子里打鸟,又是怎么知道的此事?”
“嗐,”
温离楼本想说别的,结果刚把羽箭插进箭筒,手里的野鸡就突然乱动了几下,遂改口道:“走罢咱们先下山,天黑之后这山道上也不安全。”
“如此。”
二人同下山,容苏明离提着野鸡的人三步远,边走边问:“你今日是何时进的山林,你中午时候下来了?”
温离楼摸摸早已饥饿的肚子:“你家粥棚伙食不错,就是太素了些。”
仰天叹气,语气里多有遗憾,“太素了些……”
又扭过头来问:“公府点了谁过来查办此案?”
容苏明:“萨里耕。”
温离楼“哈——”
一声大笑,颇有些幸灾乐祸,“那老小子心黑手黑,他可不管你是几品誉官还是什么巨贾儒商,有钱就办事没钱滚一边,容苏明呦,你就等着破财消灾罢。”
容苏明轻飘飘唇齿相驳,“听说珑川公府最近会派考核官下来实地考核官员政绩,温不周,你们缉安司最近在五花儿街多派了不少驻街武侯啊,还有还有,我朝哪条律法规定了公门武职非男子而不选来着……”
说着,她拍拍胸口,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这个拍胸口和抹脖子的动作,只有温离楼和容苏明两人懂。
“大胆刁民,竟敢打听公府之事,汝欲意何为?”
温离楼半侧起身子,回过头来横一眼身后人,脚步丝毫未停:“还敢威胁到本司案前,动刑之前将实情招来!”
官爷戏瘾大,连这个威胁都不起作用了,容苏明咧嘴。
“唉不对啊,”
戏瘾大的温官爷突然回过神来,正经道:“萨里耕爱财,如何会任你清清静静坐木头墩子上呆看日落?”
容苏明闭上一只眼,挠了挠痒的眼门帘,“人命关天,估计他是想等着我主动送银子——”
话没说完,温离楼右侧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突然传出几声叽叽喳喳的微弱声音。
容苏明一愣:“缺德呦,你竟然给人家爹娘孩子一窝端了。”
温离楼手里的一只野鸡突然扭动起来,干脆就又塞了点什么东西到布袋子里,未几,袋子里果然没了声音。
扭了扭头,温大人回答道:“野鸡哪儿有爹在身边啊,客况这小鸡仔也是自己巴巴跟出来的,我可没掏鸡窝,公的是我另外费劲捉的,你都不知道公野鸡有多难捉……哎你能不能跟我走一块啊?走我后头说话都不方便,你这毛病何时能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