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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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康斯基公爵的童山庄园坐落在斯摩棱斯克以东六十俄里,离莫斯科大道三俄里。
老公爵吩咐阿尔巴端奇办事的那个晚上,德萨尔求见玛丽雅公爵小姐,告诉她公爵身体欠安,却没采取任何措施来保障自己的安全,而从安德烈公爵来信中可以看出,留在童山是不安全的。因此,劝她写一封信,由阿尔巴端奇送交斯摩棱斯克省长,请他告诉她当前的局势以及童山处境的危险程度。德萨尔替玛丽雅公爵小姐写了给省长的信,由她签上名,交给阿尔巴端奇,命他送交省长,万一遇到危险,就尽快回来。
阿尔巴端奇接受了各项吩咐,头戴公爵赠送的白绒帽,像公爵一样拿着一根手杖,在家人护送下,坐上一辆由三匹黑鬃黄褐骏马拉的皮篷马车。
马车上的大铃裹了起来,小铃里面也塞了纸。老公爵不许任何人在童山乘有铃铛的马车,但阿尔巴端奇走远路喜欢车上有铃铛。阿尔巴端奇的侍仆、秘书、账房、厨娘和下手、两个老婆子、侍童、车夫和其他家奴都来给他送行。
女儿把印花布羽绒垫子放在他的背后和座位上。他的老嫂子偷偷塞给他一包东西,车夫把他扶上车。
“唉,唉,这些婆娘真啰唆,婆婆妈妈的!”
阿尔巴端奇像公爵一样一面喘气,一面急急地说,坐上马车。他向秘书交代了最近要做的工作,不再模仿公爵,从秃头上摘下帽子,画了三个十字。
“万一有什么事……阿尔巴端奇,您立刻回来,看在基督分儿上,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妻子请求他道,她指的是战争和敌人的危险。
“这些婆娘真啰唆,婆婆妈妈的!”
阿尔巴端奇喃喃地说,吩咐上路。他环顾着四周的田野,望着黄的黑麦、稠密的绿燕麦和刚开始复耕的黑土地。阿尔巴端奇一路上欣赏着今年春麦的好长势,眺望着一条条黑麦地(有一部分已开镰收割),考虑着播种和收割,同时思索着公爵交办的事情。
在路上喂过两次马,阿尔巴端奇在8月4日傍晚来到城里。
阿尔巴端奇在路上不断遇到和赶上辎重车与军队。快到斯摩棱斯克时,他听到远方的枪声,但这些声音并没使他感到惊慌。最使他惊讶的是,当接近斯摩棱斯克时,他看见士兵们正在一片长势极好的燕麦地刈割,显然是拿去作饲料,地里还扎着营帐。这景象使阿尔巴端奇吃惊,但他很快也就把它忘记,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
三十多年来,阿尔巴端奇活着就是为了服从公爵的意志,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凡是同公爵命令无关的事,阿尔巴端奇不仅不感兴趣,而且认为与他无关。
阿尔巴端奇于8月4日傍晚来到斯摩棱斯克,投宿第聂伯河畔加青纳郊区费拉邦托夫旅店。三十年来他惯于在那里住宿。十二年前,费拉邦托夫托阿尔巴端奇的福,买下了公爵的一小片树林,开始做买卖,如今在省城里已有了一所房子、一家旅店和一家面粉铺。费拉邦托夫是个身体肥胖、肤色黝黑、脸色红润的农民,四十岁上下,嘴唇很厚,鼻子上长着一个大瘤子,皱起的黑眉毛上也生着瘤子,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费拉邦托夫身穿印花布衬衫,上面套着一件背心,站在临街的铺子前。他一看见阿尔巴端奇,就向他走来。
“欢迎,欢迎,阿尔巴端奇先生。人家都出城去,你却进城来了。”
店主人说。
“出城去,这是为什么?”
阿尔巴端奇问。
“我说嘛,人真傻。老是害怕法国人。”
“娘儿们的见识,娘儿们的见识!”
阿尔巴端奇说。
“我也这么想,阿尔巴端奇先生。我说,有命令不让敌人进来,看来是有这么回事。可是农民要收三个卢布的车费,哼,没良心,他们不是基督徒,身上不戴十字架!”
阿尔巴端奇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要了茶炊和喂马的草料,喝过茶,躺下睡觉。
旅店外的街上通宵有军队开过。第二天,阿尔巴端奇穿上出客穿的坎肩出去办事。早晨阳光灿烂,八点钟已相当热了。阿尔巴端奇想这可是一个收割庄稼的好天气。城外一早就传来枪声。
从八时起,枪声之外又加上炮声。街上人很多,都匆匆赶着路,兵也很多,但也像平时一样,街上车水马龙,铺子门前站着商人,教堂里做着礼拜。阿尔巴端奇去了铺子、官厅、邮局,去了省长家。在官厅、铺子和邮局里,大家都谈到军队,谈到敌人已在攻城;大家都相互询问该怎么办,并竭力相互安慰。
在省长家门前,阿尔巴端奇看见许多人、许多哥萨克和省长的旅行马车。阿尔巴端奇在台阶上遇见两个贵族,其中一个他认识。他认识的那个贵族当过警察局局长,正在怒气冲冲地说话。
“哼,这又不是开玩笑!”
他说,“一个人好办。一人遭殃一人当,可是一家十三口,还有全部家产……如今弄得我倾家荡产,这种长官是怎么当的?哼,真该把那些强盗统统吊死……”
“够了,别说了!”
另一个说。
“我不在乎,让他听见好了!嗐,我们又不是狗!”
前任警察局局长说,他一回头,看见了阿尔巴端奇。
“啊,阿尔巴端奇,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