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闻言,胸口里刚消散的那股子浊气瞬间又聚拢起来,直冲脑门儿。
她本身就性子恣意,只是宫中的时日艰难,堪称屠刀悬颈,这才逼得她步步为营。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李倾海,她是在是很烦,忍不住在心里啐道:“是啊,都这时候了,我怎么能叫他杨叔叔呢?我今晚就改口叫他爹!”
李倾海未留意玄乙不耐,又问一句:“这桩婚事,真的没有圜余地了吗?”
玄乙长叹一息,心想咱该说不说,女娲这人,还真是公平,给了她爹俊美的容颜、领兵打仗的才能,便没有再给他一个正常的脑子。
“圣旨,盖了章的,说话算话,假一赔十。”
玄乙回答。
李倾海又是默然半晌,之后他便盯住玄乙,甚至有些痴怔地问道:“玄乙,你也不想你姨娘改嫁的,对吗?”
玄乙看着自己的父亲,堂堂长策将军,竟于儿女情长之上这般懦弱痴缠,不禁觉得可悲可笑:“不。我希望娘亲改嫁。”
鸿鹄赶紧给玄乙施了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玄乙却不想再让父亲同娘亲继续纠缠。
“爹爹。”
玄乙开了口:“我一直都很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姑母是要子规或者画眉入宫,您会那么痛快就答应吗?”
“……”
“很多事情,您不是不明白,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玄乙有些苦涩地笑了:“入了宫,不能常常回家,也
不能再去书院读书。而且宫中人心难测,诡计也多,有的是站着进去,抬着出来的人,这些您不是不知道。只是入宫的是我,白木樨的女儿,您觉得白木樨不重要,她的女儿涉险,总比沈青简的女儿涉险要好一些。”
“不是这样……”
“我也问过姑母,为什么要我入宫,而不是子规和画眉。姑母回答,说子规和画眉是您心爱之人生的孩子,您会不舍得,所以她也不舍得。”
玄乙说到这里,就连鸿鹄的脸上都露出不忍,觉得皇后这话对玄乙太过残酷了些……
“爹爹,我是您的女儿,永远都是。可我只有一个娘亲,您不喜欢她,她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如今终于有人喜欢她了,愿意帮她脱奴籍,让她做正妻,为了她不惜舍银千万两,不惜挑衅陛下,不惜得罪将军府。”
玄乙最后说道:“爹爹,您可以说杨怀州居心叵测,可以说他行事狂悖,甚至可以说他是个疯子,但论对娘亲的真心,您不及他万一。而娘亲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点真心而已。”
玄乙说到此处,已经无话可说,便行礼告退了。
……
是夜,弯月高悬,清辉漫天,李倾海来了海棠居。
他刮了胡须,将头发束起,一袭白衣,同蟾宫遥相呼应,玉郎虽老,风姿如昨。
娘亲改嫁在即,玄乙有些戒备地望向这样的父亲。
白木樨却让女儿退了下去。
玄乙走后,白木樨施施然朝
李倾海行了礼,只是不再是妾室礼,而是闺中礼。
“你再为我弹一曲吧。”
李倾海说道:“就弹《高山流水》。”
白木樨拿出自己的琴,素手拨弦,琴声流转。
可她只弹了片刻,李倾海便垂了眼眸:“这不是《高山流水》。”
白木樨的双手不曾停歇,只答道:“《阳关三叠》,也是名曲。”
一曲罢,李倾海起身,白木樨相送。
一路送到海棠居拱门处,李倾海在门外,白木樨留在门中。
“不必去客栈,在海棠居待嫁吧,我不会来打扰你。”
“多谢将军。”
“木樨。”
李倾海有些怅然,也有些释然地说道:“我心里头,是有你的。”
白木樨先是一愣,继而淡淡笑了笑:“错过了。”
“……珍重。”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