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推开子规房门的时候,子规正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双眼泛红,又透着一股子痴滞。
她并没有看玄乙,但却知道来的人就是玄乙。她冷冷笑了,这个笑容让方才还我见犹怜的一张脸变得阴森诡谲。
“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玄乙态度也冷极了:“笑话你什么?”
子规这才看向玄乙:“笑我把陈天忌输给了你,笑我得罪了廉王,笑我再也不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儿成婚,只能下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寒门之子。”
玄乙看着偏执的子规,突然就累了。
前世因为庶出的身份,因为对陈天忌的痴恋,她同家人相处的并不好,甚至称得上一句亲缘浅薄。
今生她付出了多少心力,才有了皇后对她视如己出,有了鸿鹄和画眉同她团结一心,对于子规,在最一开始,她也是有过期待的。
可是为了一个陈天忌这样一个男人,她们姐妹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本是画本子里玄乙最瞧不上的烂俗戏码,然而现实的亲情有时候是比话本子所写还要脆弱的。
子规现在青丝凌乱,满目血丝,配上她过于纤瘦的身子,活像是个来讨债的厉鬼。
“你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玄乙的口吻淡淡的,却不容置喙:“洗漱、梳头、换上端庄得体的衣裳,随哥哥和我,去廉王府登门致歉。就说你对陈天忌是少年相思,
如今他平安归来,你闺中待嫁,只是想去好好道别,仅此而已。你一向是会哭的,待会儿进了廉王府,把最真心的眼泪拿出来。至于你和世子的婚事,全凭廉王爷做主。听明白了吗?”
玄乙说完,便要离开,她随着年纪增长,越发不想在无谓的人和事上浪费精力和时间。
然而人还没挪步子,就听到脚边一片崩碎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子规将她的玉枕头摔在了地上。
玄乙又看向子规,她目眦欲裂,却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子规似乎终于学会了克制她自己的情绪,许久过后,才咬着牙说:“陈天忌,心盲眼瞎。他以为你对他有情?殊不知他在你心里远比不上公主的虚衔。只有我!只有我真心待他!你们都以为我被廉王吓傻了是吗?我告诉你,那天去看陈天忌,是我这辈子最痛快的时候。从那天开始,全珞城的人都会知道,我为了陈天忌,可以不顾安危,开罪廉王。而他一心一意想要的你,却在权利的引诱之下,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在爱陈天忌这一点上,李玄乙,你永远都赢不了我!永远!”
玄乙这次认认真真听完了子规的“控诉”
。
看来前阵子陛下给自己出的那道选择题,子规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她说的倒是对,她当时那样选择,并不是笃定陈天忌一定会不顾所有同她在一起,更不是欲擒故纵
。
这个选择,她是真心的。
陈天忌离开珞城的这五年里,玄乙无数次问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情感,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她依旧爱着陈天忌。
她忘不了前世的心动,忘不了多年的苦求,忘不了公主府那些并不温暖美好,却实实在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
她同样忘不了今生的相遇,忘不了丹青阁的小坐,忘不了那一巷红梅,忘不了冰瀑之下他带着乞求的长吻。
她爱陈天忌。然而今生与前世不同的是,她不再只爱陈天忌。
她更爱着自己,爱着家人,她将她的自由、快乐、家人的安危,放在了比陈天忌更为重要的位置上。
她并不为此愧疚,更不认为这样是错的,哪怕她会因此错过陈天忌。
但是子规还是错了。因为即便是这样的李玄乙,仍然要比她更爱陈天忌。
玄乙平静地望向子规:“子规,你等过一个人吗?不抱任何期待的,没有任何未来的,就那样,站在一处,无望又无休无止地等待。”
“什……什么?”
子规因为这个问题眼神有了闪烁。
“我等过。”
玄乙沉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在心中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等过。
子规没有回答。
玄乙叹息:“这世上除了陈天忌,还有许多好儿郎,你错过了一个裴澄,如今很有可能会错过廉王世子。你并不愚蠢,下次不要再错过了。不要让嫉妒和不甘毁了你的一生。”
玄乙离开了,
子规也寂静了。
走到院子门口,玄乙看一眼恭顺地对她行礼的子规的大丫鬟,玄乙记得她,名叫“梨花”
的,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手脚倒是勤快。
是做公主还是要陈天忌,这个问题是在皇宫大内里,陛下亲口问的。除却王昭,就是零星两个奉茶的奴婢在场。
陛下的问话,至多就是传到皇后和陈相那里,至于将军府,当家的鸿鹄和孟桃都不一定知道,子规却知道了。真是好生奇怪。
不管是有人给她递消息,还是她听说自己进了宫,着意找人打听,心腹的丫鬟总不会不知情。
玄乙驻足,睨一眼这丫头,轻声问道:“梨花是吧。”
“是。奴婢是梨花。”
这丫头倒是不卑不亢。
“你跟了你家小姐几年了?”
“回三小姐,已经九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