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娟?”
欧阳伟问。
“你认识啊?”
“禁毒协会不就方娟一个女孩吗?分局好几个年轻人想追呢,可惜人家眼光太高,看不上眼。说实在的,那女孩还真不错。”
“欧阳队长后悔结婚太早。”
郑航调侃道。内心忽地有几许兴奋,昨晚是他把方娟送回去的,她似乎并不像欧阳伟说的那样高傲。
“没错。”
欧阳伟有意这么说,最后想起看一眼表。这一瞥不得了,他赶忙加快步伐,径直奔向操场,快到路口时又停下脚步。“说真的,郑所长,如果觉得她还行的话,可以主动大胆点儿,你们挺般配的。”
“我才没想这么多呢。”
郑航心说。母亲死后,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女性,那就是姨妈。心里除了痛苦忧郁,就是如何干好事业。他还没想过找另一半,他觉得警察职业太凶险,怕另一半像他母亲一样抑郁而亡。
此时,他心里漾起不祥的预感:死亡。也许是创伤后压力综合征作祟,他竟然精确地预测了今天早晨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比如死亡,比如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不可预测的可能崩溃的后果,就在他升职前夕。
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他把自己逼得太紧。姨妈说:“不要当官吧,一般民警挺好,不愁吃、不愁穿的。”
真应该听姨妈的话。他不愁钱,爸爸妈妈的抚恤金、保险赔偿金是个大数字,全躺在银行里。
签到顺利。然后是训练组组织的集体训练,立定跳远、单双杠、仰卧起坐,都是常规动作,老花样,从小学就已经开始做起了。他们就像一群老鹰抓小鸡游戏中的幼儿园小朋友,穿着统一的服装,听着统一的口令,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做着重复的动作。
接着,是十公里越野跑,每个人手里有一个跑步记速表,有一条规定的路线,但你要另跑路线也行,只要表上的里程数一致就可以。
成群结队地跑出操场,跑出院门,慢慢地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人群渐渐分散,有的还在同一条街上,有的选择了沿河风光带,有的选择往郊外跑。
沿河风光带锻炼群众多,是预定路线,意在向百姓宣示警威。郑航感觉体力跟不上,步姿形象不佳,便往郊外跑。郊外人少,空气清新,路面平整,不太费力。
但是,跑着跑着,还在市中心,他就落到了队伍尾巴上。
他注意到今天的体力反常地虚弱,不仅肌肉筋腱疼得厉害,似乎伤及了内脏,肝肾部位由隐隐作痛变成尖痛,出现典型的气痛症状。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沥青路面,数着步子,用意志力逼迫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迈。
一边挣扎着追上去,一边发出艰难的喘息声。
真的非常难受,眼前的世界反常地倾斜着。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他慌忙歪到路边,扶住一棵行道树,摇摇晃晃地撑住自己。
天啦,左侧身体从肩胛到臀部到小腿,真疼啊!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是这边的肌腱被人剪短,迫使手和脚一齐往左腰部萎缩。该死的氧气似乎稀薄了些,无论怎么呼吸总嫌不够,他只得大口大口地喘息。
穿过湖口井,他向橘树林走去,希望那边的空气清新些,让他增强些活力。突然,他感到从背脊冒起一股冷气,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周围的树木一下竖立,一下倒转,灰色的大地罩在头顶,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啸。
恐怕是感冒了,或者发起了疟疾。他无力地想:“郑航,你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
镇定,镇定!郑航在一块台石上坐下来。已是清晨时分,鲜亮的朝霞铺满东方,可他的眼前星星闪烁。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呢?是他们在照亮我吗?
郑航感到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身子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惶恐地四处张望,星星消失了,橘林沉默不语,又仿佛不怀好意。
身体依然绷得紧紧的,胸腔里吸入了略带凉意的新鲜空气。他站起来,逼迫自己往前面走。穿过橘树林便是郊外的大道,可一堆古怪的想法涌进他的脑海里。
郑航紧盯着前方,晦暗的橘林里隐藏着什么呢?他不敢左右看,那一株株葱郁普通的橘树在这个早晨似乎化作了精灵,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它们其中的某一株随时会跳起来,拉着他奔向致命的歧途。
鼻子里突然有股血腥的味道。
郑航几乎要叫出声来,过道两侧的橘树突然沾满了鲜血。他仿佛听见子弹的呼啸,每一声呼啸溅起一片腥涩的血花。郑航把手伸向腰部,一边狂奔,一边胡乱地摸索着手枪,可是枪已入库,只掏出一把匕首,心里更加紧张。
昨夜,当他感到有人跟踪时,恐惧感一下子紧紧攥住了他。他当时想起他偷听到的关西与姨妈的对话,报复父亲的罪犯吴强疯狂叫嚣:要让他绝子绝孙……是吴强吗?难道吴强能从枪口下起死回生,再起报复。
不,不可能。
有时候,郑航会做噩梦,梦见自己遭人杀害,只是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在梦见自己死之前醒过来。不,他的梦十分完整。
被人连捅十几刀,倒在地上,一摊鲜血流出很远很远。还清楚地看见那个凶手,轻蔑地笑着,随手将刀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噩梦,从不尖叫。可是,仍然大汗淋漓。直到完全清醒过来,呼吸慢慢平静,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知道,凶手轻蔑的笑又会陪伴他一整天。
郑航感到深深的伤感,凶手为什么对他如此的轻蔑?而记忆闸门,由此悄悄地打开,对父亲的思念,绵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