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送公公。”
王瑞撑着两边的扶手起来,执意陪着慕良走出去。
出了门,他忽然又站住了身形,细细地打量了几番慕良。
“阁老?”
慕良疑惑。
王瑞垂下了眼睑,淡淡地笑了声,“慕公公啊,我和你干爹也是一辈子的老交情了。”
慕良的干爹,前任司礼监掌印林公公。
他用怀念的口吻娓娓道,“当时我独自前往北京科考,殿试面圣的时候太紧张,浑身都是汗。林公公见了,便悄悄走到我跟前,递了给了我一块帕子,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面前,直到我擦完了汗才走开,还笑着跟我说了声别怕。”
“那时候的林公公连个禀笔都不是,只是个五品的小太监,跟平喜公公一样,个儿不高,但是随和。”
慕良听着,他不明白王瑞想说什么。
王瑞抬眸,那双苍老但是并不浑浊的老眼看向了慕良,“他是个好人,你不该杀了他。”
慕良脸上的笑意少了,他冷硬了语气,“林公公一腔忠义,他是思念先帝爷过恸才病逝的,死了也是清清白白。咱家给阁老一份面子,您不要逼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王瑞笑了笑,“慕公公何必动怒呢。”
他叹了口气,扶着门前的柱子,“宫中事忙,公公回去吧。”
慕良瞥了他一眼,坐上了门口的蟒轿。
王瑞的意思他明白,只是他和王瑞不一样,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善果,他是个没有根的人,从不在乎什么后代子孙,这辈子做的恶孽他都认,报应天谴自当承受。
王瑞的老家抄没了,庄子、商铺、田地全部收归国库,秋闱的钱有了着落,甚至两年的军需也都有了着落,殷姮松了一大口气,有了喘息,同时继任了次辅。
然而荣光万丈的背后,又是一潭死水。
万清成了首辅,她成了第二个王瑞,而殷姮则又成了第二个万清。朝堂政党更迭交替,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倭寇大举之时,太后不会有所动作,可等缓过劲来,她也将一如从前那样,开始控制两党的平衡。
很难猜测,王瑞没有被关进诏狱、甚至没有定罪,是不是太后的主意。除了稳定人心以外,她将王瑞这个随时会炸的爆竹留在京城、留在了万清殷姮面前,以儆效尤。
暂且不管这里面的波谲云诡,起码国库有了王家的填充,两年内可以稍作喘息。
在解决了王瑞之后,殷姮收到了兰沁禾的回信,信中兰沁禾委婉地提到:江苏战况危及,将士日益艰难,倭患一时恐难肃清,希望朝廷能够为江苏增添锐器。
殷姮看完忍不住失笑,沁禾从前对待身外之物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再金贵的首饰她也能随意赏赐给丫鬟。如今在江苏当了半年官,都学会趁火打劫了。
她回了信,允了兰沁禾的请求,批了兵部购买新式战船的票拟,由慕良批红。
倒王一事几乎全是兰家出力,特别是沁禾和慕良,殷姮这个时候不能推脱。
想到慕良,她又一阵沉默。
殷姮相信兰沁禾不是为了权利才和慕良私通,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夏,天气凉了起来。殷姮回想起去年的秋天,兰沁禾因为给林公公探病,第一次碰见了慕良。
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姮垂眸,千般的复杂情绪咽进了腹中。不管到底其中实情如何,这件事情她不能对外泄露一丝一毫。
……
兰沁禾在江苏稳定了下来,战事艰难,好在将士们英勇用命,省里的武将们也极力维护着治安。
江苏的王党官员被拔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因为王瑞的倒台而纷纷转变了态度,她办起事来少了许多阻绊,轻松了很多。
不管前路如何,起码现在的局势清明了许多,一切都在渐渐好起来。
之后的日子过得较为平静,兰沁禾在江苏巡抚兼布政使的职位上坐满了三年。
这三年里她政绩出色,竭力稳定江苏的局面,于是在倭寇肃清的第三个月、明宣九年的秋天,兰沁禾被调入了京师,封内阁大学士,兼兵部侍郎。
江苏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兵部侍郎却是正三品的官职。这是一道明贬实升的旨意,更别提从今往后她就将进入内阁,成为第五位内阁阁员。
九月二十,受诏的兰沁禾回京师了。
北京的城门大开,正午时分,一辆藏青色的官车徐徐驶入,自安定门入城,沿顺天府东行,过鼓楼、过海子桥、过北安门,穿内宫监与司设、尚衣监,驶至玄武门改换轿撵,再过顺贞门东行至乾清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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