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座位两侧的调控装置,把声音压得极低,“会惹麻烦的。”
幸存者和拼接人在黑市泾渭分明,拼接人出入幸存者住宅区也需要信息登记和信息审核。普通幸存者除了上网,很少跟拼接人打交道,即便在路上遇到了,也会尽可能避开。如果一个拼接人被幸存者投诉,会面对无休止的刑天审判,甚至有可能被铐上感应锁。
苏鹤亭听他说得离谱,马虎应付,点了几下头,摁下了阻隔键。一块特殊材质的挡板缓缓升起,把隐士隔在了另一边。
隐士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隐士贿赂的裁判办事周全,提前把隐士的资料信息都换掉了。他还伪造了战绩,让人一眼看去觉察不到猫腻。不过毕竟是替打,要隐藏选手的过往录像,很容易被看出来,但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斗兽场原本就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的地方。
现场有立体投影和环绕音效,座位电极是为了让观众更加身临其境,毕竟如果只是看,在家看直播也可以。但苏鹤亭没有躺倒,他不喜欢这种电极。
这种电极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波接一波的刺激,比连接脑机接口更容易让人上瘾,被幸存者戏称为拼接高潮。其实这个词最早是形容拼接人和拼接人之间的意识交流,他们可以连接对方的脑机接口,完成一种类似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玄妙体验。
更具体的苏鹤亭也不知道,他没跟人尝试过,也不想尝试。还有比开放意识供人参观更可怕的事情吗?苏鹤亭自觉还没有人能让他信赖到那种地步。
主持人今夜精神十足:“肥遗①选手是我们的老朋友,还记得他和泰坦的那场追逐战吗?当时整个赛场都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肥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直以稳健著称……”
苏鹤亭用目光寻找谢枕书的身影,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等候区一角,那里排坐着其他选手,没有谢枕书。
主持人滔滔不绝:“肥遗擅长调动他的六足来稳住战局,可折叠的四翼是他的必杀绝技。他不是那种喜好见血的热门选手,但在必要时刻,他对对手从不手软。”
屏幕镜头给了肥遗,苏鹤亭看清了他的长相。肥遗是个下巴带青茬的高瘦型选手,年纪跟隐士相仿,气质却要差许多。那消瘦的两腮下凹,眼下乌青,像是连续数日没有睡过觉。他穿着过大的背心,两臂做过不同程度的机械改造。当主持人提到他的名字时,他表情局促,抬起了手,动作僵硬地向镜头问好。
苏鹤亭从他抬手的动作中,看到了他腋下植入的钢条。那钢条一直伸向他的侧腰,是镶嵌进去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追求另类美的装饰物。
这个人整体氛围很奇怪,苏鹤亭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听指令似的,反应要慢半拍。想到这里,苏鹤亭用目光扫视全场,企图在光影乱象里找到卫知新。
自从跟申王打过比赛后,苏鹤亭再也没吃过卫达的人造肉,他总是能想起申王插上的那双肉腿。那双腿跟人造肉三个字联系在一起,让人非常反胃。
主持人说:“肥遗的本月积分排名是第七十,隐士是第七十四,两位选手的名次挨得很近,不知道今晚的胜利桂冠究竟会属于谁?现在开始我们的连接倒计时——”
坐下后苏鹤亭的手机就连不上网了,但他不用看也知道,卫知新那一百万把比赛推向了今晚的话题中心,直播流量一定相当可观。但他暂时把有关卫知新的一切踢开,只好奇一件事,那就是谢枕书在斗兽场里的虚拟形象长什么样。
——总不能用检查员的原貌。
现场倒计时开始,随着“三、二、一”
的呼喊,虚拟赛场瞬间弹开,铺过观众席,盖住了所有亢奋的尖叫声。
电子诵经声最先响起,伴随着从地面上涌的雨水,那代表比赛开始的老僧出现在赛场尽头。气氛从这一刻开始变质,疯狂的弹幕席卷直播。苏鹤亭站在赛场上不知道,当下只觉得两只耳朵全部被音效塞满。现场的虚拟赛场做得太逼真,即便他没有用电极,也仿佛能感受到脚下的震动。
鬼车鸟飞出来了!
那巨影掠过上空,呼起阵阵风浪。它以滑行的姿态冲过赛场边缘,在倒转的建筑彻底定住时,翻身挂在了上面。那九颗脑袋垂吊半空,不声不响,十分奇异。
苏鹤亭进过惩罚区,见过毕方。他此刻再观察鬼车鸟,只觉得它们滑行的姿态非常相似,可惜鬼车鸟没有喙间炮,也不会“哔”
声乱叫。
另一头主持人正式宣布:“比赛开始!”
他那个“始”
字还没有落下,肥遗就率先登场了。不,确切地说,是他一半的身体登场了。
隐士又倒吸口凉气,瞳孔地震:“这什么形象?!”
一般来讲,选手在斗兽场可对自己进行二次改造。为了让比赛效果更好,斗兽场会提供相应的数据包,供选手自行选择,修改虚拟形象。但是基本会以选手的现实植入体为参考,比如申王,他那对冷蛇在现实中也存在,只是无法巨大化。因为虚拟搏斗依赖意识反应,像苏鹤亭这样,专门调过反应神经速度的拼接人没有几个,这跟做改造时主刀医生的技术水平挂钩。
对于大部分斗兽场选手来说,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形象更有利于发挥。只有极少数的选手会脱离自己在现实中的植入体,选择最夸张离奇的虚拟形象,那样很危险。
肥遗就是这种选手。
他把身体分解成了两个,躯体半匍匐在地上,已经接近申王冷蛇的模样了。他柔软且肥硕的身躯滑行时会浮现褐色团点,过长的尾巴拖到了黑暗中,两个身体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共用着一颗脑袋。
一颗脑后鼓有三角植入体,覆有鳞片的类蛇形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