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之樂自逆境中來。」杜譽倒是渾不在意這般接觸:「你有志氣,我自愧不如。」
趙捷怔住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得到杜譽這麼高的評價:「怎麼可能?你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早就是小有名氣的京劇演員了吧?比我強多了。」
「十年前麼?」杜譽眯起眼:「我忙著跟你師父鬥氣呢。」
「你們兩個一旦湊到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真不愧是師叔侄。」蔣正清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這邊,他拿著胡琴,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借過。」
趙捷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兩個一直站在門口,擋了人家的路。
對於周日的演出,為保穩妥,趙捷報上去的仍是作為小生演員的他最熟悉的一出《轅門射戟》。
由於杜譽一直在他身邊,排練的時候他就極為緊張,等到了演出當天,此番心情更甚。
從前要化妝,在臉上塗厚厚一層胭脂油彩,尚且看不出來臉紅,可今天他素身唱,無需扮上,困窘的心情壓根藏無可藏。
「你還好吧?」見他一直站在走廊的窗前,宋同走過去關切地問。
「好得很。」趙捷強裝出笑臉:「我在想詞呢。」
「你糊弄誰?」宋同哭笑不得:「要是連《轅門射戟》的詞都能忘,你這份工作別幹了,趁早去醫院看看腦袋。」
「我擔心呀。」趙捷轉向他,笑得愈發心虛。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宋同壓低了聲音:「剛剛我在觀眾席看見了咱杜師叔。」
「他已經來了?」趙捷的心越跳越快。
「在第一排中間坐著。」宋同笑了:「不知道他老人家今天哪來的興致。」
作者有話說:
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之樂自逆境中來。《菜根譚》
第27章
趙捷閉上眼,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
「你如果實在緊張,我就去找他聊聊天,把他從觀眾席引開。」宋同好心建議:「至少讓你在台上的時候看不見他。」
「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不用。」趙捷拉住他:「你明白的,我必須克服。」
人來人往,只有今天沒有演出任務的宋同顯得好整以暇:「以前上學的時候你就這樣,要強、不服輸。我記得當時有個老師批評你武戲動作軟綿綿的,不夠利索,你就每天早晨五點多起來練功,練了一學期,最後拿了你們全班第一名。」
主持人報幕的聲音響起,趙捷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很多年後當他無數次被行家和戲迷們稱讚台風穩健時,他總是會想起這個二十三歲時陽光明媚的下午。他用攥拳的方式控制著自己不斷哆嗦的手,無師自通地想要把自己裂成兩半。
一半是他用盡了辦法也無法丟開的痛苦,另一半則是高高在上的理智;一半是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情,另一半是身為演員的專業素養與擔當。
他允許自己害怕、允許自己發抖,但絕對不許自己失控。
走到台前,趙捷發現杜譽如他所願坐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他的情緒和狀態並沒有緩解分毫,但他還是穩步走了上去:他的後面沒有退路。
站在台上,他鞠了個躬,抬起頭來時正對上杜譽的視線。那人的目光似是審視,又像期待。
趙捷無法讓自己不緊張,但他必須頂著無盡的壓力往前走:為了進步,為了更好,為了不斷克服掉弱點,哪怕這極其艱難,宛如刮骨療毒。
他心一橫,對自己說:怕什麼?大不了今天死在台上。
於是他回過身,對著包括蔣師傅和宋同的妻子盧昭明在內的文武場老師們又一次深深鞠躬。
趙捷今天表現得出人意料的好。
回到後台之後,幾個老演員拍著他的肩膀調侃:「不愧是天天跟在杜譽身邊的孩子,進步太大了。」
「謝謝各位老師對我師叔的肯定。」趙捷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也樂意與人說幾句玩笑話。
「少給我戴高帽,他們夸的明明是你。」杜譽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同樣輕鬆而愉快。
「杜譽?」趙捷驚喜地轉過身。
「小杜,你別為難孩子了,誇你和誇他都是一樣的。」方才說話的幾個人都笑了:「你們周門藝術後繼有人啦。」
這話說到了杜譽心坎上。看得出來,他心情極佳:「小孩,今天表現得不錯,我請你吃頓飯。」
「不用。」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趙捷嚇了一跳:「要請也該是我請你才對。」
「客氣什麼?」他這般反應讓站在旁邊的其他人笑得開懷:「這是你師叔,又不是外人。」
杜譽笑道:「聽見了沒?趕緊跟我走。」
「誒,等一下。」趙捷拽住他的胳膊:「我得去跟我爸媽說一聲,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飯。」說罷,他怕杜譽心有不滿,立刻補充:「你可別嫌我麻煩。」
「快去吧。」杜譽擺了擺手:「沒人嫌你。」
杜譽帶趙捷找了一家很不錯的餐館,即便後者百般反對,卻還是被杜譽不由分說地拽了進去。
「讓你破費了。」等待上菜的間隙,趙捷不好意思地說。
「不用擔心,這點兒飯錢我還是請得起的。」杜譽半開玩笑半真誠地說。
望著對方遊刃有餘的樣子,趙捷突然覺得自己簡直是瞎操心:雖然杜譽平素的衣食住行看起來俱是無比低調,但是單看那滿滿一屋子的老派行頭,想來也不會是個缺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