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孕期的缘故,藏海靠坐在石壁侧,仅诊脉的须臾间,便沉沉睡去。
玥儿没有吵醒他,只将那截苍白细瘦的手腕轻轻放下,又蹑手蹑脚地帮他盖上了衣物。
“哥哥,晚安。”
她轻道。
真好啊…从今以后,自己又有了哥哥。她依偎在藏海身侧,伴随着耳畔淅沥的雨声,渐渐入睡。
寅时左右,外面人声渐闹,“都起来!赶路了!”
解差们在雨中撑伞执鞭催促。
犯人们却是没有资格撑伞的,只三三两两在雨中聚集着。急骤的雨滴打湿了犯人们单薄的衣物和头发,湿透的粗糙布料黏在身上,很是难受。
藏海全身发烫无力,身子发软,腕间的刑具比以往更沉,重似千斤。风雨中,他清瘦的身子踉跄着,跟随着队伍艰难行走。
“哥哥,你没事吧?”
玥儿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关切道。
“没事。”
藏海意识有些昏沉,连续多日的徒步和食不果腹的风餐露宿埋下了隐患,再加之昨日的虐待和夜雨的寒气入体诱发,使他这场病痛来得凶猛。
昨夜他没能撑到玥儿切完脉就睡了,今日又早起赶路,以致于他没来得及避开人群寻问玥儿诊脉的结果。
但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今日之途,自己还不知能不能走到尽头。
前方又是一处山脉,要到流放之地,免不得需要翻越这座山。藏海望着山峦,眉心微蹙,昏沉间闪过一个念头,但未待其成型,前方的队伍便传来一阵惊呼。
居然是数只蛇虫!众人深吸一口气。顿时人群发生骚乱,藏海护着玥儿,随着人流倒退。
但藏海未曾想到的是,混乱之中,有两位年老的流犯摔倒在地,他们在泥浆雨水中挣扎着,因着刑具的束缚,起身不得,其中一位,就是脚腕伤处一直不怎么好的冯大人。
藏海眼神复杂,顷刻间涌现过无数念头,但触及那双求生的污浊眼睛,身子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顾不得什么,嘱玥儿随人流先退,自己却逆着流放的队伍,步履艰难地走向冯大人。
雨水拍打在脸庞上,一阵眩晕感袭来,藏海咬牙拖着虚弱的身子,拾了地上的粗大树枝,用于支撑。
待到冯大人身侧,他也累到脱力。余光触及不断靠近的巨大蛇虫,飞速扔了手中的枝棍,先扶起了旁边另一位老大人。
恐冯大人不领情,藏海不敢用自己满是血水和脏污泥水的手直接触碰他。先在自己囚衣的布料上擦了手,才去扶冯大人。
冯大人看着他瘦削脏污的手,神色不定,却没有多说什么。藏海扶起二人后,思及昨日景象,恐他们嫌弃自己,便起身退开,拉开了一段距离。
“大人,当心!”
藏海骤然道。
电光火石之间,冯大人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道力推开。
藏海却被脚腕间刑具绊倒,猝不及防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而下。
痛,撕心裂肺,深而入骨。这次却不仅仅是背部和四肢,腹部更是持续剧烈的疼痛,藏海疼到几乎晕厥。
他挣扎着朝那两道模糊的身影看去,想求救。不求他们救自己,只求能救救腹中的孩子。
宝宝还那么小,一路上那么乖,甚至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可,他该如何开口呢?本来众人就对他避如蛇蝎,若得知他这幅怪异的身子早已有孕,必定会视之如妖,乱棍打死吧?
冯大人回过神来,迈着蹒跚的步子,有几分焦急,似要下来寻他。
冯大人思想固执老旧,昨日他确实是对那位清瘦漂亮的青年以身侍人的场景有些厌恶,但那人一路上精心照顾自己,此番又接二连三救自己性命。若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身后另一位老大人却在催促:“那些蛇虫快逼近了,须得快走。”
“凭我们这手无缚鸡之力,那位摔下去的小郎君,一时半会也救不上来。若迟迟不归,被那些解差判为逃犯,可是大罪。”
冯大人还在犹豫,耳畔喋喋不休:“我们身子骨弱,那个小郎君应该是比我们身强力壮,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们过去,反而会舔乱。”
他终是被说动,大雨中,二人结伴离去。
藏海忍着剧痛,再次隔着雨帘抬头去望时,那两道影子早已不见。虽没抱什么希望,为什么还是痛彻心扉?
风驰雨骤之中,他躺在泥雨中,蜷缩成一团,凌乱湿透的发丝下,是苍白如纸的脸。
是报应吗?是吧?他为报仇,手染鲜血无数,从腥风血雨中行至今日。到最后,只能用自毁来掩下被仇人之血滋养出的骨髓深处的暴虐。
这个孩子是他的救赎,因为有了它,他再也没有自伤过。幼时父亲的言传身教,使他始终不被朝堂污水所染,在肮脏的浊世之中,也保留着几分内心深处的善念。
然而,又换来什么呢?宝宝应是保不住了,数次的善举得到的却是弃如敝履之果。
他想笑,笑自己的咎由自取,笑上天的造化弄人。俯仰之间,他想到了死。
但,脑海中却有一道童声——
“哥哥…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
是了,他还有玥儿,他不能就这样葬身于此。至少,不能背上逃奴的罪名。
解差们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少的那位,正是昨日那冠绝玉骨的美人。
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崔解差正欲发话,却见不远处有人影踉跄而归。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