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神采奕奕,连须都染上了愉悦,谢璋不好扫他的兴,于是一面起身一面道:“晚些宫里不是还有宴会么?”
“大过节的,皇上大约也不愿意与我们这些臣子待在一起,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家中没有主持细碎事物的女主人,但好在谢澄虽寡言,但十分细心,在谢璋起床的功夫就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瓜果点心清单,已差下人前去置办。回头见谢璋出了房门,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去府里转转,看还缺哪些摆件,回头我找人带回来。”
谢璋见谢澄扭头就走,连忙喊住他:“爹你去哪?”
谢澄:“我去看看做月饼需要的东西,晚些我做给你吃。”
谢璋:“……”
谢璋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尚且年幼的时候,谢澄曾经做过一次月饼,那时小不懂事,不知道“君子远庖厨”
这一说,到手的月饼小巧又精致,想也不想便一口咬下。
结果自己腹中差点吐得只剩胆汁。
旧事重演,谢璋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打滚的黄坚强。
黄坚强一无所知,甚至在谢璋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还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谢澄一忙就忙到了傍晚,谢璋无所事事,便早早地逛去了皇宫。中秋时令,宫中没有宵禁,飞檐壁角处都挂上了泛着暖意的灯笼,将这平日里冷清又寡淡的死角牢笼点缀得温柔异常。
太和宫门口已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朝臣,谢璋一眼看去没看见景行,便打算打道回府。谁知刚一转头,就看见景行自不远处缓缓走来。
景行与家人关系并不和睦,谢璋便思忖着邀请他去谢府过中秋。然而还未等他近景行的身,慕容燕便携着后宫的一群莺莺燕燕走了出来。
为的是皇后,仍是那副夸张到想要把全天下的艳色都穿至身上的模样,反倒是紧随其后的娴妃一身月白的华服,犹如一阵清风让人眼前豁然开朗。慕容燕被簇拥在其中,虽是容光焕,但到底是年月已至,老态微显。
谢璋见景行已坐至对面,便也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慕容燕辅一落座,视线环视一圈之后便忙不迭地开口问道:“夏履呢?”
有朝臣上前答道:“回皇上,夏大人说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便不来参加宫中的晚宴了。”
慕容燕听了,当即便冷笑一声。
气氛一时有些滞涩。
还是慕容燕身边的娴妃轻轻开口打破了沉寂:“博儿,还不快敬你父皇一杯。”
慕容七子慕容博,也就是娴妃的之子,本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子的席位当中,被蓦然点到名,犹带一副惊慌的模样。谢璋抬眼望去,还能看见慕容博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殷如是给的消息当中,就有七皇子慕容博胆怯懦弱,不成大器这一条,但谢璋此时亲眼所见,却觉得并非如此。
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但眼中所包含的神色却是掩饰不了的,对此谢璋深有体会。
那慕容博的眼中,分明蛰伏着骇人的阴鸷与仇恨,仿佛在在雪地中被埋了一整个冬日的蛇,若有农夫施以援手,必定能将嘴中的毒液喷射而出。
但谢璋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景行之时,正撞上景行淡淡的目光。
一瞬间犹如时光回溯,仿佛许久之前两人隔着物是人非的长河远远一望,便醉在了这场风花雪月的梦中。
谢璋在心中扇了自己一巴掌,扇去了心中那些旖旎又暧昧的形容词。
那边皇后以为娴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慕容燕示好,便忙不迭地也拉着太子慕容熙前去敬酒。酒中虽灌满了虚情假意,但到底是将热切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于是便有朝臣离开自己的座位前去攀谈,谢璋得了空,来到景行身边,开门见山道:“景大人,今夜赏脸去我府上共度中秋吗?”
景行的目光正兴盎然地看着不远处,闻言收回目光,落到了谢璋的身上:“怎么?谢府的月亮难不成比我景府的圆?”
“那倒不是。”
谢璋笑道,“只是我爹,他今早不知中了什么邪,偏偏要给我做月饼,结果一不小心做多了,我想着景大人也许会喜欢吃呢?”
大约是谢璋神采飞扬的眉眼看在景行眼中太过刺眼,他静默了一瞬,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在景府酒窖中如同行尸走肉的景恒,以及整日愁思困苦以泪洗面的景母。
他觉得,大约人世间所有的温情,只有谢璋的这双眸子才能配得上。
而像他自己这样的人,只能在黑夜里,在腐朽溃烂的沉疴里,沦为淤泥。
谢璋本能得觉得景行的目光冷了下去,他顺着目光看去,只看见6舟凑在宋徽的耳边正悄声说着什么。
正在谢璋以为景行不会开口时,却突然听他说道:“不了,我今日约了景夫人过中秋。”
谢璋一愣,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景行已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恰此时,宴席上传来一阵喧闹。谢璋耐着性子看过去,便见慕容燕醉醺醺地被皇后扶着站起了身,身边的人胆战心惊,怕这个老皇帝一个没站稳摔倒,哪只慕容燕挣扎着甩开了他人的搀扶,高声道:“中秋节怎么不放花灯?”
皇后应和道:“明日臣妾就与皇上一齐放花灯。”
谁知慕容燕一把推开了皇后,皱眉道:“谁要与你放花灯,我要与之华一起放,之华最喜欢的就是莲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