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松开姜姮,挟起散落床边的衣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天亮时,姜姮才明白他说的“成全”
是什么意思。
院中所有侍女被驱逐,数个管事婆子进来,里外翻捡将所有吃食全部搜罗走,香鼎、茶匣、手炉、罗衣……凡是堪享用的物件都被撤走,连床上绵褥、被衾、粟心枕都被拿走,寝里霎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张桌椅和一张床。
姜姮伏在煴香几上看她们折腾,待折腾完了,侍女给她端进来一点吃食,粗瓷碗里盛着菜汤,半点油星不见,只有几片叶子飘在清寡的汤汁上,散出极难闻的味儿。
她蹙眉,把头扭到一边。
侍女面无表情道:“殿下吩咐:‘只要饿不死就成。’王妃还是用了吧,这是一天的吃食。”
姜姮不肯吃,侍女也不与她多废话,撂在桌上就离开了。
门重重关闭,落下铁锁,阻断了最后一丝光明。
栖身在黑暗中,满室清寒,姜姮反倒轻松了,她知道,这些年梁潇总是恨她,不甘,瞧不起她,觉得她不配做他的妻。
一切皆有根源。
当年辰羡出事时,靖穆王府其实提前得到消息了。
是远在闽南的姜府先被抄,姜国公被秘密押解进京,与姜家和靖穆王府过从甚密的卫王被软禁,大理寺日夜不休酷刑拷打,从被抓的朝臣嘴缝里抠出了靖穆王世子。
王府已被监视,逃跑无望,老王妃叫来了姜姮和辰羡,说姜梁两家藏匿了些势力在民间,虽救不了辰羡,但可以伺机把不起眼的姜姮带出去,从此隐姓埋名,安然终老。
但她有一个条件,要姜姮和辰羡当晚圆房,要给辰羡留后。
山雨欲来,王府上下人心惶惶,老王爷病倒在榻,终日昏沉,大厦将倾,王府由内而外散腐气。
辰羡素衣墨,神色淡然,孑然立于一片慌乱浮躁的人中间,他不同意,姜姮亦强烈反对,此事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梁潇二十岁,入职中书省四年有余,谁都知道,这场祸事不会蔓延到梁潇身上,他不光得淳化帝赏识,崔皇后也对他颇为青睐。
他广袖善舞,八面玲珑,早早带着母亲搬离王府,避开牵连。
但第二日,辰羡被皇城司押走后,梁潇回到了王府。
他去姜老王妃,送她几颗人头,皆是前一夜姜王妃说的,藏匿于民间的家奴。
淳化帝既要动手,打的自然是斩草除根的主意,绝不可能留下任何会复燃的余烬。
姜姮藏在内室,耳朵贴着门板在听,她听不清两人后来说了什么,只听见姑姑嘶声厉吼,像心有不甘穷途末路的困兽,出粗嘎骇人的声响。
她慌忙出来,见姑姑颤手指着梁潇,咬牙切齿:“辰羡绝不会输给你这个贱种!”
姑姑恨梁潇,一直都恨,在梁潇还是个垂髫稚儿时就恨他切齿,仿佛梁潇的存在是她毕生挥之不去的耻辱。
此刻的梁潇不再是幼年那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他华服在身,神情冷漠轻蔑,正想出言讥讽,见姜姮跑出来,将那些难听刻薄的话咽下去大半,撂下几句奚落,便倾身拉着姜姮走了。
院中松柏蓊郁,亭亭如盖,梁潇站在树荫中,朝阳透过枝桠落下光斑,流转于面,显得神情极阴郁。
他沉默片刻,问:“辰羡有没有碰你?”
姜姮神色恍惚,木然摇头,摇到一半,觉得奇怪,抬头看他。
梁潇道:“圣旨已下,姜家男丁斩,女眷没籍入教坊为妓。”
寥寥数语,令姜姮浑身凉透,冷颤不止。
梁潇凝着她,又问:“我给你传的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姮绞纽着衣袖,嗫嚅:“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一切跟你走,姑父病重,姑姑又时疯时好,辰羡被抓走了……”
“这个王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梁潇凉声打断她,抬袖指向王府重檐,讽道:“你没闻到吗?从内而外散出一股腐气,烂到泥里的腐气。”
姜姮低垂睫羽,哀求道:“辰景哥哥,我们好歹在这里一起长大,你若有办法,救救他们吧。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两府会落谋逆罪名,但我爹爹、哥哥和辰羡,他们是不会谋逆的,这里头一定有冤屈。”
梁潇的脸色瞬间阴沉,低眸凝着她,像在看掌间猎物,冷诮道:“那是谋逆,我救不了,难不成你希望连我也搭进去,给你的辰羡陪葬么?”
姜姮忙要说不是,可梁潇没给她这个机会,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自那日起,靖穆王府便被兵马司重重看管起来,府中人都再出不去。
失去自由固然煎熬,但最可怕的是就此与世隔绝,再也没有关于辰羡和父兄的消息传进来。
姑姑终日颠三倒四,疯疯癫癫,靖穆王病重,府中根本没有可主事的,一切都等着姜姮拿主意。
她才十六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得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倒下。姑姑病得越来越重,她还得买通护卫帮着寻医问药。
白天太过招眼,只能晚上谋事。
可有一夜,那个帮着她请郎中的守卫喝醉了,颠三倒四地将银子揣入袖中后,竟来拉扯姜姮,色眯眯地说:“反正你迟早要进教坊的,不如先让我尝尝……”
府中年迈的老管家拼着一条命才帮她把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