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苏妙真缓缓道“傅夫人,傅姑娘与我并不相熟,不知我从不吃桂圆等物。我一吃,就会遇热刺痒,风热相搏,以至于双目通红,身上起疹,五年前我不信邪,多吃了两个,还高烧一夜,把我爹娘吓得魂不守舍。”
“可傅姑娘不知,想来她曾在三清观,看到过我那席上的果子酒菜里头,唯独空了桂圆,还以为是我爱吃贪嘴,故而拿这话骗你,却不晓得,是因我不能吃,我姐姐妙娣让人给撤掉了。”
“故而我万万不可能主动张口,相要此物。”
她猛地一转身,傅夫人看去,立时惊得后退半步。
原来这苏妙真果然眼中红,玉雪似的脸上出满了红疹,因她肤白,看着格外惊心可怖。
傅夫人唬得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
苏妙真上前一步“女儿家,最看重的可不是这脸面,我有那么傻,专要毁容的东西么?也就傅姑娘不知内情,还以为我爱吃那东西,才掰了瞎话,想要哄您。幸而我吃不得此物,否则,今儿可不就得担上这几桩大的罪名了?
苏妙真柔柔一笑,傅夫人看过去,只觉得这笑里竟然带了些凄楚无奈,听苏妙真道“我明白,傅姑娘不中意这门婚事,心急之下,不知从哪得了主意,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毁了这门婚……然而何须栽在我头上?当日我不过是好意,帮着劝几句排解排解而已,可却只是‘傅姑娘放宽心,流言多不可信,能得圣上心爱的皇子,当然是世间少有了’,却从未撺掇过傅姑娘如何如何。还有,傅夫人,既木已成舟,你何苦还要揭开来——这下我和我娘也晓得了这里头的蹊跷,多一个人晓得,岂不是多了传出去的风险。”
傅夫人心头一震,当即茫然想,自己竟是冤枉了这苏妙真,更不妙的事,这样利害重大的内情,也在自己上门找茬中透露了出去。
惊马,晓飞阁,科道官……
万一这王氏母女嘴上不严,傅夫人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仙儿的名声就全完了,贵妃更会记恨她们侯府!
自己怎么就没有多思虑些,只听了仙儿的自言自语和几句逼问下的招认,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兴师问罪了?傅夫人腰一软,几乎摔倒在地。暗恨想到许妈妈也太沉不住气了,伯府的婆子给零脸色,这老奴才就忍不住,过来在自己跟前搬弄是非。
苏妙真上前一步,扶住傅夫人。她面上虽仍一脸红疹,看着让人畏惧,但神色却柔和娴美,傅夫人不由地,竟生了几分愧疚。
苏妙真见傅夫饶光景,已知这事儿算是了结,便道“夫人心。夫人不要担忧,我们母女定是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吐露此事,到底事关重大,如何敢多嘴多舌?还请坐下,细细想想,怎么把今日这段争吵遮掩过去,好让外人不往绛仙妹妹装病退婚一事上想,妙真有一想,不如是‘你们二位夫人为争谁是妙峰山进香的香,而拌几句嘴,进而大伤和气’……”
不仅答应遮掩,连今日之事的借口,都为她们想好了!
傅夫人面上浮出羞惭,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复杂。
“你,你不怨我和仙儿,我们冤枉了你?”
哪里是她们冤枉了自己,分明是自己算计了傅绛仙。苏妙真心中一哂。
然而,这也不能怪她自己心眼多。傅绛仙脾气大,性子倔,还有些莽撞,着实不是个可靠的人。当日,她一方面对傅绛仙即将嫁给五皇子那样的混世魔王而忧心,一方面又想拿个事儿来堵住傅绛仙的嘴,好不泄漏柳娉娉不顾男女大防与人私会一事。便打定主意,要帮傅绛仙摆脱此事。
但也担忧,有朝一日傅绛仙或不心或故意,走露此事,却让她难做难为。这才布下了几个防备手段。但凡有人前来难,她就可翻转局面,并且一锤定音,证明与她毫不相干。
苏妙真亲手斟茶,又亲手捧去,奉在傅夫人跟前,轻声道“婚姻大事是女儿家的一生福祉所在。绛仙妹妹可能听闻了关于五殿下的传言,便害怕畏惧,一时激愤做下此事。我猜,是绛仙妹妹求了她哥侯爷去办成的,结果反而不心让夫人您觉了……夫人逼问,她情急之下,才是我——多半是觉得这样的事儿,夫人您不好亲来逼问的,就胡乱指认,口不择言。”
“且绛仙妹妹做儿女的,到底不明白为人父母的心肠。知道了这样的的大事哦,您当然是得刨根究底,若换了是我,我娘肯定也担心——是有外人想要害她女儿,才出谋划策摆破坏这桩姻缘!但是,念在妹妹还,人也被养得不谙世事了些,夫人还请不要生气懊恼。”
傅夫人心中重重一叹“真姐儿,你也太懂事聪慧了!不错,今日我午后去瞧你妹妹,结果见她倒掉了药,口中还什么‘总算从这门婚事中脱身,过几日就不用装病吃药了’,又夸了你几句……我做娘的,一听这里头有这样大的秘密,能不进去逼问么,我又拿她近日所爱的话本等物相逼,她就胡言乱语了一番,估摸着是觉得这事儿已经覆水难收,我不会再追究,更不会追究到你一个外人姑娘头上……可你伯母到底是做娘的,哪能不忧心是你藏奸要害她,这才——”
苏妙真挽唇一笑,轻轻道“我明白夫饶爱女之心,换做是我,若有了孩子,也要查根究底好绝后患。”
傅夫人听她这样善解人意地一番话,重重叹气,拉住苏妙真的手,仔细瞧她。
苏妙真当时只是含了一口桂圆,并没真的吃下,这出的些许红疹正逐渐消退,让她如玉的脸颊上笼上一层烟霞红色,渐渐显出一种娇艳欲滴来。
傅夫人心内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什么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