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帐中,戚炳靖自去解甲。
卓少炎屈膝跪坐在地上,扯过不日前才绘好的金峡关关城防务图,凝眉细察。片刻后,她抬头,无声打量戚炳靖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说:“军武之事,你是如何自通的?当年戎州一役,是你首次领兵出战,竟能有那般战绩。”
自古名将虽多为天纵之材,但他身为大晋皇室贵胄,懂得如何统御将臣、择贤出帅即可,又岂会近通战法、用兵之术?
戚炳靖回首看她一眼,“不服?”
卓少炎应得坦然:“难服。”
为将者谁人无傲骨?她当年在挂帅北出之前曾于讲武堂师从大平名将裴穆清五年有余,熟通各家兵书、古今阵法,深明为将之务、用兵之道。即便如是,她在头一回将兵御敌的豫州之役中亦吃了不少的亏。后人只见她一战扬名的赫赫武功,又有谁知她当年几乎一度以为不能得胜的惨况。
而今忆起她在戎州境内与他对阵的那一回,实是难以相信当初那个勇猛果断、不循常法的敌将,会是个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子。
卓少炎此刻的神情认真而抱疑,令戚炳靖微微笑了。
他略作沉吟,即亦坦然答道:“军武之事,我非自通。凡所得,皆自军中而来。”
她遽起惊色:“你从过军?”
他点头,“三年。”
“何时之事?从军何处?”
“建初十二年至十五年间,在大晋西境戍军。”
卓少炎脸上惊色难褪,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一次次地颠覆她的所知所想,又勾唤起她欲进一步探知的念头。
“为何要以皇子之身从军?”
她问出最后一个疑惑。
“为求历练。”
戚炳靖以寥寥几字对付了她这问题,而后反问她说:“你当初——又为何要冒兄长之名挂帅领兵?”
卓少炎一时沉默。
须臾,她平复了脸色,说:“大平三百八十年之朝制,女子虽可入仕,却不可拜将、不可封王。当初家兄奉旨挂帅,却于出征前夜突然暴毙。我欲取盛名,故而行此一事。”
“卓少疆是怎么死的?”
她闻言,眼底渐渐漫出血色,然脸色仍然如常,简单道:“不知。”
戚炳靖看了她两眼,并未多加追问,仿佛信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
与沈毓章之约,即在翌日。
晨时一过,卓少炎便勒束麾下亲兵,叫江豫燃统率其部,与她一道出营北进赴约。
离营前,她未找到戚炳靖其人,因料度他是带兵出练未归,便给他在帐中留了张字条,随即未多想地拍马而去。
……
关城之下,崖峰陡峭,深阔溪谷蜿蜒如龙,树木葱郁,花鸟芳鸣。
溪谷中,一座塔寺遥衔远处城隘,在翠峰叠影之下,犹如遗世之仙地,足以令人一时忘却此地淌过多少鲜血,葬过多少英灵。
一名男子独坐于寺台上,身前置案、奉酒并玉杯两只,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卓少炎遥遥看清,吩咐江豫燃带兵留于百丈之外,独自一人策马前行,踏上塔寺百阶,至寺台前方翻身下马,将战马栓于一旁山石上。
男子早已在她御马上阶之初便起身接迎。
他身上一件素袍,脑后一根素簪,腰侧一柄长剑,虽未着甲胄,然这简衣却掩不住常年带兵之人身上那一股特有的冷峻严厉。
“毓章兄。”
卓少炎迈步靠近,与他见礼。
沈毓章向她还礼,“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