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西东异路
“你最好给我滚出去,滚出我这个家。”
梅素冷冷地、满脸厌恶地看着邵金南,一只手指着房间门,音调用的是高八度。“你不要忘了,这房间,是我的学生家的,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便宜租给我的,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俩早已恩断义绝,你一个大男人,死皮赖脸地老赖在我这里不走,有意思吗?”
类似的侮辱性极强的话,梅素对邵金南咆哮过不下十回了。这天,不知什么缘故,她又突然爆出来。再次莫名其妙地冲邵金南火,把这些吼过多次的话,驾轻就熟地绽放开来。
梅素眉毛倒竖,怒冲天,手指邵金南,恶语侮慢时,女儿子淑总是流着泪,怕冷似的,瑟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无所适从。
女儿子淑的神情,让邵金南心如刀绞。
其实,如果没有子淑,一切早就结束了,一切也都变得格外轻松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留在这个家里,屈辱。离开,心痛、难以割舍。
梅素说的话不错,邵金南与梅素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了。
就在梅素办理正式调动手续,邵金南被借调到报社以后,邵金南的父母,被哥哥邵麟南接到青云县城,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
父母以为,邵金南与梅素,不断争吵,常闹矛盾,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仍是经济上的问题。邵金南当临时工时,欠了一些债,考转正后,工资收入高了,但旧债未清,邵金南仍得不断赔偿,家里的开销,他承担的,自然就少了一些,这令梅素非常不快。口角、争吵,也就不断生。
考虑到这些因素,父母决定,干脆搬到邵金南家里来,与小儿子和儿媳妇,共同生活在儿媳妇租住的房间里。
父母在老家,有些积蓄。不说别的,老腊肉,就存下不少。搬到邵金南家来以后,把一切存下来的东西都搬来不说,邵麟南还赶紧买了米、面、油、新鲜肉、各类时鲜菜蔬等等生活物资,送到邵金南家里来。
之后,邵麟南夫妇,晨昏定省,每天都要往邵金南家里跑,父母的一应生活所需,周全到煤炭、引火柴,细微到油盐酱醋,元荽葱葱,隔三岔五,就要备好送过来。
父母的心思,邵麟南夫妇明白,邵金南更明白,是想凭借住在邵金南家里,从而缓解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至少,父母来了以后,所有的生活物资,再也不需要邵金南夫妇俩出一分钱。而且,父母虽然年迈,但还能够勉强动手,两个老人都是一辈子勤劳惯了的,也的确闲不住。生火,做饭做菜,洗碗抹筷,拖地擦桌椅,样样都没让儿子儿媳劳动分毫。
母亲把饭菜做好后,三请五请,梅素才会丧着脸,从卧室里走出来,吃完饭以后,把碗筷往饭桌上一撂,声不吭气不出的,就甩手回到卧室,把卧室门“砰”
的一声,重重关上,便仰面八叉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帐顶呆。
邵金南的父母,本是家教极其严厉的人。但遇到小儿媳妇这种个性和作派,只得将就,浑若不见。幸得子淑天真可爱,从幼儿园回来后,常常待在两个老人身边,老人倒也颇为开心,把梅素带来的一切不快,都统统平静地接纳了。
梅素的态度,邵金南却不能忍受。他觉得,梅素对自己恶劣一点,自己还可以忽略,但对待父母,如此冷漠无礼,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容忍的。为此,又常闹口角。邵金南怕父母听到,尽量压低声音。梅素则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大呼小叫,要让两个老人听到。
一来二去,当着父母的面争吵,变成了家常便饭。终于,在梅素数度重提,要邵金南滚出她租的房屋时,父母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得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出了邵金南的家。
父本从老家带来的腊肉,却留下数十斤,不肯搬走。邵麟南夫妇买给老人的一切生活物资,老人也要留下。邵金南要父母拿走,父母坚决不同意,妈妈还说“狗儿,你是男人,该忍让的,要学会忍让,不要跟屋里人斤斤计较。”
邵金南抱着子淑,送父母下楼。心里,宛若锥扎针戳。
时正寒冬,年关将近,朔风凛冽,冷硬如刀。白苍苍的父母,脸上皱纹,沟壑交错,嗒然若失,冷落孤寂,将双手笼在袖套中,坐在院坝里,等着邵麟南夫妇来接。
“爸爸,爷爷奶奶怎么不住在我们家里了呀?”
子淑突然大声问邵金南,清脆的童音,充满忧伤和困惑。
邵金南再也忍不住,紧紧把子淑抱在胸前,遮住自己的面孔。眼泪,一下子喷薄而出。
邵麟南夫妇接走老人时,子淑挨个去亲爷爷奶奶。两个老人翕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昏浊的老眼,闪动着凄凉的泪花。
父母的一番苦心,就落得如此不堪的结局。
父母乘坐的出租车,早已消失在灰冷的道路尽头。邵金南抱着子淑,仍旧呆呆望着父母离开的那个方向。老人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心血耗尽,父母日暮黄昏,风烛残年,自己没有一丝半毫的回报,反而还要如此衰朽的老人,竭力维护着自己。一生好强的老人,从来没在任何横蛮之人面前低过头,却因自己而一再吞声忍气,饱受屈辱。邵金南越想越难受。心头那被撕裂的伤口,汩汩冒血。此生,可能永远也难以愈合。
与梅素的婚姻,最大、最珍贵的收获,便是有了女儿子淑。
接送读幼儿园的子淑,是邵金南最幸福最快乐的一件事。孩子坐在单车的三角架上,一路上总会呱呱讲个不停,有时还会即兴唱上一儿歌,唱完,还要开心地问“爸爸,我的声音清亮不清亮?”
邵金南一听,惊讶极了,他不知道,女儿从何处学来“清亮”
一词,问子淑,却半天也问不出个究竟。
子淑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从哪里学来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