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夜,她对他的碰触,竟然本能起了抵触,再加上这么个无视的厌恶的态度,令徐斯心头无端端起一阵无名火。
他松开手,讲:“昨晚我大意了,没做其他措施。”
口气佯作稀松平常就事论事的。但他注意到江湖咬咬牙,闭了一闭眼睛,方觉自己的口气有问题。
她是谁?至少江旗胜在江湖上威名犹存,她的千金身份依然有效。他这样说出来,之于她,是过分了一点点。
但徐斯不会收口,也从不认错。
直到江湖清了清嗓子,这样同他讲:“出来玩的总是要承担一点责任的,做好点防备工作,对人对己都有好处。这个道理我懂的。”
讲完以后,她疾步走出此地,逃也似的。
徐斯愣了一两刻,看江湖走远。忽然手机就响起来,那边有一把好听的女声说:“徐先生,你好。我是齐思甜。”
这么一个轻声细语的开场白之后,齐思甜用温柔的又不失身份的、邀请的又并非乞求的语调讲:“我第一部电影要上档,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捧场?”
徐斯是太有空去捧场了,他答:“回国后我让秘书到你经纪人那边拿票。”
齐思甜讲:“好的。”
这才是徐斯该得到的异性的态度。
而反观江湖,前晚疯癫浪荡,第二天便整装变作淑女,翻脸赛过翻书,无情更胜男子。连生在女士掌权家族的徐斯都无法习惯。
这个女人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江湖当无事发生,他徐斯也发扬女士优先,跟着当无事发生了,也算成人之美了。只不过心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不是滋味。
尤其现下方墨剑唤了一声江湖,江湖的目光明明往这边扫过来了,她是看到了他的,但她就是当作没有看到他。
徐斯不希望自己第二回自讨没趣,干脆就立定在原地,并不走上前去。
方墨剑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先看到展台对面的窗没有关牢。虽然三月微暖,但令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受这冷风,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先将窗户关牢了,待回过头来,江湖已经站了起来。
她说:“方叔叔,我就是来看看,还有一些爸爸的旧物要整理,弄好了就走。”
方墨剑关心道:“你要注意身体。”
江湖欠了欠身,想要转身离去,方墨剑又叫住了她,招手让她过来低声嘱咐,“你爸爸生前同沈贵在高尔夫球场赌过一场球,赢了沈贵五百万。沈贵上周进牢里之前,已通知助理把支票转给你。”
江湖惨然地笑了笑,茫茫然问:“爸爸怎么会赢沈叔叔这么多钱?”
方墨剑没有回答。
江湖便明白他的不便之处,也就不问了,只向他又欠了欠身,转身往另一头的江旗胜旧日的办公室走去。
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实在没有勇气踏入父亲去世的地方。
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湖转头,是在红旗集团服务了二十年的财务经理岳杉,她同时亦打理着江旗胜的私人账户,同江氏父女关系很亲厚。
江湖看到岳杉,就像望见了亲人,迷迷糊糊孩子气地问她:“岳阿姨,我爸爸走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痛苦?”
岳杉中年富态但又不失白皙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是第一个发现江旗胜在办公室内气绝的人,她记得江旗胜最后的样子,倒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冷冰冰的,皱紧眉头,微微张着嘴,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
这根本不像一贯意气风发的江旗胜。
岳杉一直没有将这一幕告诉江湖,她只是宽慰,“是的,你爸爸临终面容安详,就像在梦里过世。他不曾受苦。”
江湖的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
岳杉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我还有些事情同你说。”
她默默看一眼江旗胜办公室的大门,转了头,把江湖领进了另一头一间小会议室,把门关上锁住,再把自己随身拿的文件一一放在了江湖的面前,说:“这是你爸爸生前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所有的手续都清了,我也确认了可以动用这部分财产,今天正好全部交还给你。这些是他在本地、北京、广州和香港以你的名义购买的房产;这些是他存在本地银行保险柜内的珠宝首饰;除此以外,你爸爸有海外股票投资,不过你也晓得这部分亏蚀厉害,而且上面在查。他个人的银行户口全部被冻结了,要做清偿工作。”
江湖一份一份拿过来看,一份一份都令她惊讶。她说:“爸爸比我想象中有钱。他考虑得这么周到。”
她把文件一一阅览完毕,问:“他亏了好几亿,怎么可能还剩下这么多?”
岳杉伸出手来,她紧紧握住了江湖的手,“这些问题,你不要多想了,于你无益。”
江湖反握住岳杉的手,急促地发问:“爸爸买的股票亏了,投资的楼房倒了,连累红旗跟着瓦解了,可是,他可以想办法还的,虽然——虽然还是要去坐牢,但他都是可以活着的,他为什么会支持不住,为什么会突然心肌梗塞?”
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问好了,自己又哽住了。她侧头,玻璃窗上折射出她的容颜。
她分明看清楚自己的惊恐。
有一种心底缓缓酝酿的惊恐在盘旋。自天城山的那个下午开始的恐惧——她不敢再想。
岳杉并不知道江湖的心头万千情绪,但见她神情悲戚,只怕她又要伤心,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说:“他是个爱护女儿的父亲,他是个走在许多人前面的企业家。”
她紧紧握住江湖的手,紧得江湖无法再思考下去,“这就够了,对你来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