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未到营业时刻,里头空空荡荡,一桌客人也无,服务生仍恭敬地迎了出来。
洪蝶对此间颇熟,择了一处古董皮制沙发座,携了江湖的手坐了下来,问她:“要点些什么吗?”
江湖摇摇头,洪蝶便做主点了菜,然后说:“这里的鹅肝不错。”
她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甚是可怜,她不禁说,“好孩子,你怎么还这么同自己过不去?”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头。
自日本回来,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于生死之间的言语安慰的,但此刻以这番不堪形态再见到这位长辈,她是惭愧的。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说:“洪姨,让你见笑了,是我失态了。”
洪蝶有点怜惜眼前的孩子,这样堪怜的情状,还能讲出这么直爽的话。她鼓励地拍拍她的手。
等服务生上了两杯香茶之后,洪蝶用一个极坦诚的表情说:“我们徐风集团很想收购红旗的小红马和几间制衣制鞋厂。”
江湖闻言抬起头来,愕然之中还有悚然。愕然的是,她没有料到洪蝶这么开门见山,仿佛知道她刚才经历的那番心理折磨一般。而悚然的是,洪蝶短短一句话就让她一下回到现实,在知道舅舅和徐斯有联系以后,她虽然有疑惑有伤心,但那些都是片断的,她所没有联想到的是徐斯的野心这么大,想要吃下的不仅仅是一间腾跃制鞋厂,还有红旗的一个子品牌。
大惊大怕之下,她唯一的反应就是瞠目而无言。任何不忿哀伤自怜都不便再发作了,只剩下那么点萧瑟寂寥。
洪蝶很歉然,“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并致歉的。红旗的营销总监任冰现在同徐斯合作,负责这块事务。”
她的开门见山和开诚布公丝毫不带骄傲抑或嘲讽的意思,这些话表述的这些事实,让江湖的心头仍是不觉凉了一凉,继而想到的是,那么刚才徐斯和高屹谈了什么,谈新事业的合作吗?所以洪蝶也会出现在现场?
江湖先是忧伤而冷然地瞥了洪蝶一眼,这位长辈正姿态优雅地喝茶。她刚才的口气温和坦然,又充满歉意。怎么不坦然呢?他们是正当的商业交易,可长辈还是对她有了一份歉意。她是不可应对失礼的。
江湖把头抬了抬,把思绪也厘清了,能够用平和的语气这样说:“红旗都四分五裂了,各自去寻各自门,市场经济自由买卖,也很正常的。”
她的瞬间黯然,洪蝶看在眼里,在想,眼前的女孩心思细腻,高傲之中还有敏慧,不禁怜惜,“我们点菜,让阿姨好好请你。”
菜一道一道上来了,洪蝶似乎是很想安慰江湖,不停为她布菜,还介绍说:“我最喜欢这里的厨师做的鹅肝。在澳大利亚吃过一回以后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被重金聘来了ceecb,正合我意,不用做飞去袋鼠国解馋的疯狂举动了。”
江湖低头跟着品尝,根本味同嚼蜡。她把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口红酒,心头热了点。
突然地,但也毫不意外地,有一个念头从她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就像大海深处探头而出的一线光,刺眼地、跳跃地,让她的心头狂跳起来。这有力的跳动,几乎能够掩盖住她刚才猝发的全部的悲伤和绝望。
江湖甚至为心头的这一触之念而激动了,她是有她的历史使命的,而眼前正面对着这个人,她是不应该放弃机会的。她几乎是急迫地开了口,“那么,洪姨,我是不是能从你们这里把小红马再买回来?”
洪蝶一愕,问:“江湖,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钱吗?买了以后还要多少钱用于日常的营运?”
这就是一盆凉水泼淋下来,江湖也愣住了,才自省自己是冲动的。
洪蝶向她解释说:“这对徐风投资来说,也不是个小项目,都是徐斯在全权负责。”
她顿了顿,思考了一番,很是审慎地对江湖讲道,“如果你真的想回购,还是要和徐斯沟通的。”
原来徐斯果真是这宗业务的主导人,所以他才会和任冰一起出现在高屹的百货公司门口,那恐怕正是在谈合作。
江湖沉默着。
洪蝶的话,不无道理,是她念头一起所没有想到的。如果她要将这么个想法付诸实际的行动,是需要掂量自己的实力,考虑方方面面的现实,最最起码要想好到底如何同徐斯来谈这宗交易。
江湖望住洪蝶,她的笑容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自己继续前行的勇气。
洪蝶说:“孩子,你别紧张。这件事情你可以回头好好想想,有什么洪姨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江湖恢复了镇定,她想,自己是需要冷静想想这件事情。她把酒杯端起来,笑了一笑,对洪蝶讲:“洪姨,谢谢你的指教。”
洪蝶同她碰杯,“哪里,是洪姨要谢谢你陪我这老人家来这里吃鹅肝。”
同洪蝶短短的会晤,江湖不是没有收获的。自ceecb一归家,她先洗了个热水澡,在热气氤氲中,冷静自己的思绪。
悲伤一层一层剥离以后,是终须要继续向前行路的。
只是,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梦境变得真实而熟悉,往事历历如老电影。
高屹那张小小的、星眸剑眉的面孔,看人的时候,眼波静定,如同平静大海掩盖全副心事。
她总是喜欢跟着他,当他是玩伴。但他总是冷冷的,不愿意搭理她。她寻衅向高妈妈告状,“高屹不睬我。”
无意外地,高屹会挨一顿狠骂,然后依旧如此。
江湖就会想,这个人怎么天生性格就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