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单人独骑,策马出了淮阴南门,行不多远,就在大道上现了卞壸一行。
要说这位卞望之确实是君子,虽然辞职离去,却不肯动用官马、官车,他本人是骑着一匹驴子,夫人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坐一乘骡车,仆役们大包小包,都扛在背上,因此行进度非常纡缓。在卞壸想来,裴该今日忙着摆“鸿门宴”
呢,没空来搭理自己,起码得等到明天,小吏们禀报公事却找不见自己,才会去通知裴该,等裴该见到自己的辞职信,一家人走得再慢,昼夜兼程,总也得出去四五十里地了吧,你还怎么追?
他就料想不到,裴该会秘密派人监视自己的举动,所以才出南门不远,就被那位刺史大人给追上了。
裴该远远地便扬手招呼“卞君,不在城中安坐,欲往哪里去?”
卞壸不禁暗叹一口气,心说只好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于是下得驴来,拱一拱手“使君可曾见到仆留下书信?书中说得清楚……”
裴该打马来到面前,翻身而下,也不提有没有见到信,只说“卞君何必如此?”
深深的一个揖作下去“该若有得罪卞君处,还请宽宥。”
卞壸赶紧还礼,嘴里却说“使君并无得罪卞某,但恐对不起这一县的百姓啊。”
裴该直起腰来,摇头道“卞君,可知一家哭,何如一路……一县哭耶?”
卞壸摆手道“使君有如簧巧舌,卞某无以对也,但知‘道不同,不相为谋’。宾主之谊,感念于心,但所行既不投合,何如去休?”
你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反正说不过你,总之我就是要走啊,你拦不住的。
裴该劝说道“卞君,我之所行,为的是保障一县,乃及于一郡、一州,以此为根据,进兵宛洛,谋复社稷,奉还天子——难道卞君所行,与此不同么?”
卞壸苦笑道“便所望相同,我宁直道中取,使君却偏要曲道以求,实非壸所愿相从也。”
“昔魏太祖取中原,荀文若献‘奉天子以令不臣’之策,斯为直道;郭嘉、贾诩,专谋诡计,斯为曲道,如兵法奇正相生,相辅相成,才能成功立业。既然所望相同,乃可互补短长,又何必背道而驰呢?”
裴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卞壸的表情,果然自己这一番大道理还是没能说服得了对方,于是及时转换话题“且卞君不欲驱逐胡虏,恢复大好山河么?”
“我岂不愿,然……”
“然,祖士稚所行可谓直道?”
裴该打断了卞壸的话,“卞君何不出西门往投,而要南下?难道去与王茂弘等人为伍不成么?我及祖士稚亦常与卞君言说,彼等守成之辈,毫无匡复之志,卞君若去江东,是明珠投暗,何有益于国家、社稷?”
卞壸一时语塞,嗫嚅道“乃欲先安顿好妻小,再往相投……”
裴该笑道“若渡江而南,恐再难复北——我与祖士稚费尽多少心计,才得北渡,日前也曾与卞君言讲过……”
“如此,使君请回,卞某这便改道而西!”
裴该心说我费劲唇舌,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跟我共事真有这么难吗?理念不同有啥关系,你跟着我走,将来自然能够踏上光明大道……当下赌气地一撅嘴“我不回去。淮阴县务,若无卞君,难以治理——卞君若是真君子,便不该半途而废,起乘桴浮海之念。即必要相别,难道无人可以举荐,以接替君么?如此岂是佳宾之所当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