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却置若罔闻,只轻声笑道“我三生有幸,得见君颜。只可惜……有缘无分,求而不得。沈雁州,我只有一事相托。”
沈雁州问道“何事?”
夜离道“伺候我的这两个小子,身世可怜,往日有我在还能照应,我死了,他二人迟早沦落风尘,避不开这曲意奉承的皮肉生意。雁州,就让他们跟你走罢。”
镜莲拽着被褥一角凄楚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着离哥哥。”
又被目莲一把抓了回去,抱在怀中,那少年红着眼,仍是强忍抽泣,哑声道“我和弟弟……但凭离公子吩咐。”
沈雁州道“夜离放心,尽管交给我便是。”
夜离无声笑笑,轻轻碰了碰沈雁州的手。他手指大多被顺着指节寸寸捏碎,如今上了药,疼倒不疼了,却也钝如死物,隔着纱布更是毫无知觉。未免……失望。
他气若游丝,阖眼叹道“沈雁州……沈雁州……哪怕,一刻也好……”
尽管语焉不详,沈雁州却听得明白。他一语不握住夜离僵硬的双手,目视覆盖其面上的青色面纱渐渐平缓、终至不再起伏。
那青色薄纱隐隐有辉光闪烁,忠心耿耿,至死都将青年被毁坏的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
佛说人生七苦,最苦莫过求不得。执念一起,便如蛇虫噬心、火炙油烹,教人辗转反侧,难有片刻安宁。
沈雁州道“目莲,你同……”
他才开口,镜莲突然冲了过来,狠狠朝他砸了一拳。只是这小孩身量小,小拳头抡在腹间不痛不痒,那小童却已用尽全身气力,随即嘶声嚎哭,冲出了厢房。
头牌活着时身价千金,死了便一文不值,听涛巷将其尸身弃若敝履,倒省了许多麻烦。沈雁州便带着哭得双眼红肿的两兄弟,全程为夜离操持后事。
夜离素来喜静,冷冷清清下葬正合那青年心意。
沈雁州追忆至此,突然被怀里人一声低哼唤回神智,便摇了摇头,摒除脑中前尘旧事,抬手轻轻抚了抚沈月檀后脑。
那少年如小兽般乖巧蜷缩依偎在怀,一头长海藻般披散肩头,手指抚触只觉柔滑如水,令沈雁州沉甸甸的郁结心思融化了大半。
再低头见他眼角泪痕未干,剩余一半也融化,胸臆间暖流如春潮起起伏伏,冲刷满目疮痍的荒原。
于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通天之路由白骨铺就。心甘情愿者是足下基石,满怀怨愤者成身后诅咒。沈雁州早有觉悟,既然选了这条路,遇顺从者必踏其尸骨,遇反叛者必负其仇恨。
香大师也罢、夜离也罢,成千上万追随他的修罗众也罢,一个也逃不脱。
古人语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万丈千仞、皆是尸骨。
然则,唯独眼前这人,却是他仅有的、最大的失算。
那少年泪痕满面抬起头,就见沈雁州目光清明柔和,嘴角隐隐含笑,仿佛先前重创不过是幻觉一般。
他胸口一紧,用力抓着沈雁州衣襟,整个人压在兄长怀里,才道“雁州哥哥……!”
那人却张开五指,轻轻扣住他后脑,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上了沈月檀双唇。
沈月檀两眼圆瞪,呆若木鸡,一任那人津津有味、辗转品尝,从头到脚都化作岩石般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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