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从一位神『色』肃穆的老人嘴里吐出,很是奇怪。有一天我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赶上她的车子在门口停下来——她匆匆去楼上取了什么东西,得知我要回岳父那儿,就捎上了我,原来她要去橡树路。一路上她都在夸我的岳父,不叫他“梁里”
也不叫“梁老”
,只说“老领导”
“老长”
如何。我忍不住请教她,问两种称呼之间有什么区别?想不到她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都一样,像你岳父这样的老同志,都一样嘛。”
可我还是不明白。
她今天就是去另一位老长那儿……大半还是为刊物奔波。她从挎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小心地用小拇指甲在眉梢处剔了一下,又抹了几下口红,使劲抿抿嘴,准备下车了。
车内的冷气真足,待在里面舒服极了。车子驶进了橡树路,这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突然安静下来,路面没有了颠簸……车子好像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停在了一棵大白蜡树下。
我和司机在车里等娄萌回来。
这儿没有一辆车通过。车的左前方还有一条路,它通向五十米之外的一个大门,那儿好像由木栅栏封闭起来。一道高墙围起的是浓浓的绿『色』,茂盛的树木几乎将里面的建筑物遮了个严严实实……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问“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转脸瞥瞥,马上把头转开说“啊,是那个……那个嘛!”
“好像这儿不对外开放,闲置着。”
我咕哝着。司机的眼睛并不转过来,说“凶宅。这会儿没人了……现在空着……”
我的心里一动。我看看他,他还是看着前边。老天,这就是那个着名的凶宅吗?苍白青年的面容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打开了车门,有点蹑手蹑脚地走下来,司机好像在身后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一直走到木栅栏跟前。这儿被钉死了,里面那道堂皇的镏金大门紧紧锁闭。我从缝隙中往院里望着,只看到一些树木,茂长的灌木和杂草。这样不知多久,直到娄萌一声声喊我——她见我迟迟没有挪动就走过来,狠狠扯了一下我的衣襟……
在车上,娄萌的口气里有些责备“别去那里……多么晦气!那可是个晦气地方……”
她好像余悸难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车子驶出了一大截路,她这才长长叹出一口
“哎,就像在眼前一样……当年那个院里多热闹啊!要不是亲眼见过谁也不会相信……真有凶宅呢。这让我们唯物主义者实在没法解释……”
她的口气让我大吃一惊她在当时也光顾过这儿!我一声不吭,想从反光镜中看看她的脸『色』……她紧紧闭着眼睛。
可能是车里的冷气太足了,我觉得全身颤。好像那个凹眼姑娘这会儿就在车里,她就坐在旁边……
接下去,我仿佛一路都在倾听凹眼姑娘的讲述,她又在从头讲叙这个凶宅……
半个多月没有安生,大宅的女主人战战兢兢,最后床都起不来了。她躺在那儿,眼窝陷下去,气若游丝。她的儿子——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走过来,伸出手指在她脸前晃动,见她眼珠都不动一下,就哭了。“妈妈……”
他叫着,半天过去她才吐出一口气,转活了。她说“答应我孩子,夜里别出来追他们……”
“我答应!”
“答应我,把门关紧早些睡……”
“我答应!”
每到了半夜这个大院里就闹起来各种嘈杂,飘游的影子……他们钻在竹林里哜哜笑,蹲在甬道上使绊子,谁倒下了,他们就趁机骑上去。这些『淫』『荡』的声音让人无法安睡,大宅里惟一的男孩面无血『色』。他恍恍惚惚走出来,走上一夜。他那帮要好的男男女女夜里干脆不走了,半是壮胆半是嬉闹。老人实在没法了,狠了狠心,暗中把老男人生前留下的一些符咒贴在了他们那几个房间里。
这天半夜里宅院深处响起了凄厉的喊声,她从窗上一看,只见一些白『色』影子像在水上滑行一样,还有什么在上下蹿跳。她用被子蒙上了头。“只一会儿一个红须獠牙的家伙站在床前哼哼笑,还把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伸进被子里。老天哪,我这么大年纪了,饶了我吧!”
她第二天醒来告诉儿子,“那个家伙说你把他们墙上的符咒揭了,咱进门也方便不是?我只好答应了他。我不答应不行啊……”
天黑以前,她又从旮旯儿里找出了一张符咒贴在了自己卧室的墙上。
“从今以后那帮家伙只能在院子里闹了。那个红须獠牙有几次隔着窗户说了一通下流话,好歹没有闯进来。我总算睡了一点安稳觉。”
她一大早起来就咕咕哝哝,到处翻找,找符咒,想把院里的树木和石桌什么的全都贴上——可惜她再也没有找到。
她喊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喊的是“嫪们儿”
——这是一个男人,是大宅院里的老朋友了,老长生前交往的乡下朋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她伸手掐算着,说那个大约有两年没有来了。她对儿子说“‘嫪们儿’不来不行啊,他不来这里全『乱』了套了!你爸走了以后,他还是来看咱们,送一些豇豆啊绿豆的……”
儿子说“人一走茶就凉。人家离城里这么远,再说这会儿人人都忙。”
她咬着牙“‘嫪们儿’不是别人,他跟你爸关系深着呢!快叫他来,叫他来,就说我喊他了,这里非要他来一趟不可了……”
儿子还想说什么,她用命令的口气制止了他。没有办法,儿子只得想法让那个人远道赶过来。
“嫪们儿”
是东部乡下的一个人,从几十年前就熟悉长。那还是出夫支前的时候,他是出佚队长。后来他又成了合作社时期的区劳动模范,与长在大会上见面,两个人不知多么高兴。他们从那以后就来往频繁起来,“嫪们儿”
每年里都要进城几次,来时背一个布袋,里面是各种土特产。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几十年,就连长卧床不起的日子也没有间断过。长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老太太已经绝望了。“嫪们儿”
看得焦急,见医生不在身边,想用乡下的土法治一治,女主人同意了。他画了一些朱砂符咒贴在床脚和墙上,又用一捧沙子和面箩等器具比划起来,咕咕哝哝“扶乩”
。他指认着沙子上的痕迹告诉老太太长是被院里的一些鬼魂缠住了。老太太问“怎么会呢?我们在这院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