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那不是森林,只是一条林带。它沿着一条峡谷生长,那儿有厚厚的积土,所以就长得茂密。那条林带不会过一公里宽的。
小阿苔不同意我的判断,连连摇头说“那里面会有狼、老虎,会有狐狸吗?”
“没有,那儿顶多有一些兔子,有蛇和刺猬;狐狸说不定有个把只,大多都是一些小动物。”
“噢哟……”
小鹿有点失望。
这个地方我熟得很,在这儿从来不会『迷』路,除非是大雪天或山雾很浓的时候。
一条早已干涸的山间溪流出现在我们身侧。沿着溪流走下去,就会走进一条大裂谷。只有登到高处望下去,才会现山区的水网是怎样形成的它们怎样交织,然后再汇入另一片谷地,组成了下游几条不大的河流……这儿最有名的两条河就是芦青河和界河。
快到山脊的那一片坡地陡得很。小阿苔开始气喘吁吁了。小鹿在后面不断推拥她的背囊。她很得意又很吃力。
我们终于登上旅途中的第一个小山包。风明显地增大,吹拂着我们的头。小鹿的浓在风中颤动。他大概就为了这一次远足才把长长的头剪掉,留了一个小平头。风把小阿苔的刘海吹起,『露』出了鼓鼓的小额头。小阿苔春风满面,举目四望。东北方是高大的山脉主峰;回头望去,我们下车路过的那个镇子一带就是一马平川了。那儿面积很大的梯田简直像画出来的。梯田之间偶尔能够看到一片镜子一样的水塘,这使小阿苔激动起来。她指点着“看哪,看哪,多么可爱的水呀,春天的水!”
我想可爱的东西多着呢。很多可爱的东西本身、它们的创造者,反而都让人不太经意……
小山脊上『裸』『露』着一些岩石,它们由石英斑状凝灰岩构成,其中还夹杂有霏石斑岩的碎块儿。灌木棵很稀,最常见的是桤柳、小叶杨和长得不成样子的槲树。有一棵分权很多的小树就在我们前面不远,看上去很像一棵川棒。这些树木的第一批叶子已经长大,后来出的嫩芽还『毛』茸茸的。再有不久洋槐棵就要开出白花了。脚边是紫羊茅和朝鲜碱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丛阴地蕨;狭叶瓶尔小草在这儿长不高,它旁边的地黄花已经开始孕育花蕾了。我告诉小阿苔,我们这时候走在路上,最好的菜肴就是嫩柳芽。我说晚餐的时候将请他们吃一顿特别好的咸饭。他们高兴极了。
翻过这个山包,远远看见林带边上有一个小村庄。房子稀稀落落,隐隐传来狗的吠叫——它们总是为即将到来的黄昏而激动。晚霞把远处的山脉沟壑、那些散落在山坡上的小屋顶都给映红了。鸡在鸣唱,各种鸟雀都在灌木棵上抖动着翅膀,长一声短一声呼叫。在众多的呼叫声中,我能清晰地分辨出野鸡、灰喜鹊和大山雀的声音。有一种细长的嗓子很像长耳鸮,但我知道只有在冬夜里才能听到它的声音。听了听,仍然觉得是鸮鸟在叫——在此地这种声音是令人恐怖的,山民们一听到这种声音就变得小心翼翼,到了晚上不敢出门……
如果到村里宿下,我想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小鹿和小阿苔都坚持宿在野外。我们只得改道往那片林子走去。林子离村子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四五公里,当然也算一个去处。现在离得近一点儿,可以看清它们的确是一片钻天杨树肤开始泛出一点绿『色』,老皮正一片片脱掉,上一个冬天枯死的细小枝芽在春风里摇落,一片片小孩巴掌似的叶子嫩嫩地伸展。晚霞中,这儿洋溢着一种安谧和纯净的气息。
夜宿就要找干柴点一堆篝火,还得找水。如果没有水会是很糟的,那只得动用水囊里珍贵的贮存。小阿苔说“不要紧,没有水我到村子里去讨。”
看来她宁可到村子里跑远路讨水,也不愿住到村子里。她对帐篷充满了新奇感。
还好,树木长在一片干干的沙滩边上。原来鼋山南坡落下的雨水在水盛季节冲成了一片水潭,它在这个季节干涸了,被水冲来的粗砂砾变得一片洁白,煞是可爱。在砂砾中间可以找到一丛丛刚刚长出的芦苇,芦苇嫩芽绿得让人喜欢,小阿苔甚至想采一点来煮饭。我告诉它的味道是不好的,只让她去采柳芽。结果她不仅采了很多柳芽,还采来了一些钻天杨叶。我只得把钻天杨叶子一片片剔除。在这儿找水并不难,芦苇旁边就有一个个小水湾。可尽管这水很清,小鹿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宁可在沙地上掏一个洞,等水慢慢渗满再用。
篝火点起来,小鹿不断往里添柴。剩下的时间我就让小阿苔注意看住那个沸腾的小锅,我来动手搭帐篷。两顶帐篷离得很近,中间再用绳索连起,这样我们夜间就能互相照应了。篝火点在下风头,火星不会落到帐篷上。它们搭在钻天杨旁边,离帐篷很近的地方甚至有一棵夜合树。它要等到夏天才开花,这时候娇嫩的叶芽已经在黄昏时分羞涩地闭合了。
离我们不远处的那个小村的狗叫声稀一阵密一阵,鹅的叫声粗糙而沉闷。这使人想到那个小村里有一份热腾腾的生活。
晚餐我们喝着咸饭,后来又煮了一点水,每人冲了一杯茶。篝火烧得多旺。天完全黑下来,天空一碧如洗。这个春天的夜晚,帐篷和篝火旁边,三个人的背囊扔在一处。尽管疲劳得很,小阿苔还是站起来踢踢踏踏跳了几下,然后又扳住了小鹿的肩膀。他们的额头顶在一块儿,后来干脆就躺在了洁白的沙子上。篝火把他们映红了。一种颤颤的感激的幸福飘过心头。我这时还想起了背囊里有一瓶白酒,它是准备在旅途上的特殊时刻享用的,比如说着凉时。这个夜晚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了喝酒的念头。他们俩躺在那儿,数着星星,嘴里哼哼呀呀。村子里飘出了一阵歌声,暖风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含混。小阿苔屏住呼吸听了一刻,然后突然转脸对我说
“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就讲过去你来这大山里听到和遇到的。”
嗯,那样的故事可太多了,只是我一时不知从哪儿讲起。
小阿苔笑嘻嘻的“怪不得呀,你老到这儿来,这儿多好呀,这儿可比城里有意思多了。”
小鹿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转向我,打断小阿苔的话
“我们这次从东边小城跟你往前走,也到你的东部去好吗?”
我像被磕碰了一下。我说“不,你们还是从小城那儿直接回去吧,按照原来的计划;再说我跟你们讲过那儿已经没有什么了。”
“一点也没有了?”
小阿苔睁大眼睛。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你们看了会失望的……”
我们在篝火旁一直待到很晚。该睡觉了,我商量小鹿是不是让小阿苔一个人住那个彩『色』帐篷?反正大家都离得很近。
小鹿看看我,笑了起来。他又撅嘴巴又做鬼脸,不知是什么意思。后来他索『性』直来直去说“你算了吧,我们不会出事的。我们早有准备。我才不会让她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