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連呼嘯的北風也畏懼著這滔天的死亡之氣,一時寂靜無聲,只有雪花降落的聲音還有——
一道低低的、沉重的喘息聲。
他是整個平原上唯一的生機,卻散發比慘死的精怪更濃重的死亡之氣。
青年仰躺在白雪之上,虎口還扣著劍柄,幾乎渾身浴血,僅露出的一雙漂亮的桃花眸濃黑、沉鬱,他一眨不眨望著虛空,若非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還以為也是具死屍呢。
他姓季,單名一個「陵」字,名震江湖的除妖師,其一生非惡妖不除,殺妖無數,因其行蹤不定,所到之處必橫屍遍野,妖莫敢現形,江湖送了個諢號「鬼見愁」。
此刻他仰躺在雪地上,血珠沿著他高挺的鼻樑滑落,很快沁入殘雪中,洇濕了一塊殷紅的污跡。
虛空之上,一道符紙折就的仙鶴張合著嘴巴繼續對他口吐人言,發出的聲音卻是屬於女子細膩的聲線:
【念沅已和威遠鏢門的少鏢主訂了婚,下月中旬便要成婚了,你能來喝杯喜酒是最好不過了,你知道她最是喜歡你的,時常念著舅舅你什麼時候來看她呢……】
說著,仙鶴忽的一頓,女子的聲線帶著一絲猶疑:
【你……你還記得念沅吧?她出生時你還抱過她呢,你……】
女子深深嘆了一口氣,仙鶴兩滴濃墨繪就的眼盯著他:
【阿陵,已經二十四年了,足足二十四年了,你還沒放下嗎?你不是戰無不勝的,是人就有極限,你已經殺了太多太多的妖了,該收手了,你真是為了降妖除魔嗎?你騙得了旁人,騙不過我,你不過是為了送死!你……】
女子又是深深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還有顯而易見的哀求:
【如果阿沅在的話,她也不會想看到你因她的死墮落消沉的……】
一聽到某個名字,青年本死水一般的沉鬱的桃花眸忽的一動,好像一池死寂的湖水被打皺了,晦暗的桃花眸子裡划過碎光,又很快歸於寂滅。他執劍站了起來,另一手拾起雪地上的斗笠戴在了頭上,寒風一刮吹得他身上寬大的長袍獵獵作響,明明是個令各路妖魔聞風喪膽的當今屈一指的除妖師,卻形單影隻蕭索得好似行將就木的老朽。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逶迤在厚雪之上,所到之處留下兩道混著猩紅血跡的深深雪地印記,仙鶴還追在他身後喋喋不休著:
【阿陵,雖然阿沅已經離開了我們,但是…但是你還有我還有沈大哥還有念沅,我們都是你的家人阿陵!二十四年了,夠久了,別在外漂泊了,下月念沅的大婚之日你會……你會出現嗎?你只需知道,無論你在哪裡在天涯還是海角,我們真的很想你,我們都在等你阿陵……】
話落,仙鶴便失去了最後一絲靈力化為普通的符紙落在了雪地里,而蹣跚逶迤的青年也停了下來,低沉的聲音森冷道:
「出來。」
橫屍遍野的修羅場上,除了北風呼嘯,並無其他聲響。斗笠之下,青年一雙泠泠的桃花眸並無其他多餘的表情,只無聲地舉起了掌中劍——
劍尚未落下卻已平地捲起萬丈霜花紛揚,劍氣之凌厲肅殺頃刻間裹挾整個平原修羅場,倏然一道清脆的男童聲音傳了過來:
「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是妖怪別殺我!」
一個男童陡的從雪地里鑽了出來,雙手抱著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嘴裡不住喃喃著:
「別殺我別殺我,我不好吃的……」
一個男孩。
一個身上並沒有妖氣的,僅有六七歲大的,奇怪的男孩。
斗笠下青年劍眉微微一蹙又很快撫平了下去,他收起了劍,滌盪整個平原的肅殺的劍氣也轉眼煙消雲散。
男童等了一會兒見許久沒有回應,悄悄撤下手,卻見青年已經走遠了。
他愣了下,連忙邁著小短腿追過去,一邊追著一邊喊著:
「等一等!等一等!等等我!」
若非青年此時身上受了重傷,男童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他的。
男童追上他時兩手張開阻擋在青年身前,彎著腰大口喘著氣,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他一張小小的圓臉,好半天才能開口說話:
「你……你別走……」
斗笠下只能堪堪得見青年優越的猶如刀削般的下頜線,他只惜字如金的吐出兩個字,聲音極冷:
「讓開。」
男童明明怕極,小小的身軀都在忍不住發顫,卻仍雙臂張開站在青年面前,擋住他的去路。他哆哆嗦嗦說著,雖然怕極卻也能吐字清晰,小小年紀這份膽量倒叫人側目。
「我、我看到你怎麼和那群妖怪廝殺的,你……你……你太厲害了!」
話落的同時,盈在他面容之上的白氣消散在空中,現出一雙亮晶晶的貓兒似的琥珀色眼珠。
斗笠下,青年如死水般的桃花眸倏然猶如冰封的河流龜裂,怔愣在原地。
下一刻重劍落在地上也渾然不知,幾步便踉蹌地走到男童面前,卻在指尖將要觸及那雙貓兒似的眸子時,猝然僵在了空中。
不是她。
不可能是她。
修長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在半空中緊緊握成了拳,指骨絞的發白,才緩緩收了回去,站直了身軀。
青年身量高大,站在男童面前猶如一座山一般,青年的失態不過在短短一瞬之間,男童只受了一些驚嚇,不過很快便被青年鬼魅般的身形吸引住了,因為興奮,那雙貓似的眸子更亮,幾乎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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