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清晨,时经纬被残破纱窗里洒进来的阳光刺醒。他揩揩脸,见那婴孩己甜甜地靠在病床边睡着了。
陆茗眉还在他怀里,长发凌乱。他伸手抚过她的头,那绵软的发丝,仿佛是他在这世间唯一可抓住的东西。
诊所里一片狼藉,破床乱絮,残瓦断垣,屋顶有片瓦掉了,露出一个大洞。阳光直射进来,明晃晃的光束,灰尘在那道光束里,张牙舞爪地飞扬。
时经纬看看小板凳上的孩子,再看看怀中的陆茗眉,仰望那道刺目的光束,一瞬间竟有错觉,仿佛宇宙曾在上一秒毁灭过,而他们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天亮后他们通过边防,回到云南境内——和果敢相距百米之遥的南伞镇。
时经纬抱着孩子,陆茗眉背着程松坡的骨灰。
南伞镇架起许多帐篷,提供给难民暂时居住。无数难民涌入南伞,试图冲破边防进入中国境内避难。边防人员有心放行,没有护照的,只要能提供证明是中国居民也就放行了。然而数量庞大的难民,临近曙光,却无法前行。时经纬和陆茗眉有护照,刚出世的婴孩却没有,被边防人员拦下,时经纬汕笑道:"
这不刚生下来嘛。"
"
结婚证呢?"
"
上次吵架被她撕了,"
时经纬笑容可掏,被陆茗眉狠狠白了一眼,"
另外一张就被我锁保险箱了,免得她哪天心情不好把剩下那张也撕了,那警察同志哪天上门我们不成非法同居了嘛!"
边防人员心知这九成九是谎话,正迟疑着,时经纬又翻开护照上历次出入境记录给他看,低声说情:"
回去我们就给上户口,给你们传真回来?"
密密麻麻的出境入境记录,加上时经纬零零散散的各类证件,大概也能证明他经济能力尚可,足以让这婴孩的身份变得"
合法"
边防人员之间打了个无声的商量眼神后挥手放行,"
下一位!"
回上海的航班上,时经纬和陆茗眉都没说话。时经纬怀里的孩子,难得地睡着了,没有啼哭;陆茗眉怀里的骨灰,永恒地沉默了。
他们都记得,离开南伞的时候,果敢白发苍苍的将军,祈求那些试图逃离家园、逃离战火的难民,"
不要走……离开这里,你们能到哪里去呢?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然而牵衣顿足拦道哭的难民们听不到他的呼唤,他们的家园,早已战火连绵。
他们只渴望有一片和平宁静的地万,让他们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将军的脸上爬满皱纹,进入边防站前,时经纬回头望了那将军最后一眼。隐约中,看到两行浑浊的泪水。
然而时经纬也做不了什么。时空、历吏、战火、山河、天地……在所有这些东西面前,生命,如此渺小。
时经纬抱着刚出世就失去家园的待哺婴孩,陆茗眉怀里歇着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故土的游子安魂。
程松坡的追悼会和诸多纪念活动,陆茗眉都没有出席。他的经纪人、律师和在意大利的一些朋友也飞到上海来,私下里和陆茗眉见了面。程松坡的那位意大利小师妹stel,更专程在遗嘱宣读完毕后约见她,"
原来以为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见到你,没想到……会是在程过世后。"
stelia和她讲了许多程松坡在意大利的事情,初到欧洲时的落拓潦倒,崭露头角后的风光无限。陆茗眉曾经是有些嫉妒这位stel小师妹的,嫉妒她在程松坡开始绽放异彩的那些年华里的陪伴,stel4a最后却说:"
阿茶小姐,我一直很羡慕你。"
陆茗眉微楞后明白过来,她知道面前这位活泼的小姑娘,心里还有少女瑰丽的憧憬,便笑笑说:"
程跟我提起过你。"
stel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真的吗?"
她旋又撇撇嘴,"
一定是说我老缠着他,打扰他工作。"